第18章:初入陸宅
蘭姨帶他們上了二樓,穿過一條鋪着暗紅色地毯的走廊,最後在東側盡頭的一扇雕花木門前停下。
“就是這兒了。”蘭姨推開門,側身讓開,“少爺,許小姐,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
許星瀾跟着陸既明走進去。房間很大,是個套房,外間是小客廳,擺放着紅木沙發、茶幾和書架,裏間是臥室。裝修是傳統中式風格,但又不顯陳舊——深色木質家具線條簡潔,牆上掛着水墨山水畫,屏風上繡着鬆鶴延年,空氣裏浮動着淡淡的、令人心靜的檀香味。
問題在於,臥室裏只有一張雕花大床。
紅木框架,掛着深藍色的帷帳,床鋪得整整齊齊,目測寬度超過兩米,足以睡下三四個成年人。但在偌大的臥室裏,這張床顯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微妙。
許星瀾站在臥室門口,腳步頓住了。陸既明也看見了,他轉向還沒離開的蘭姨:
“還有別的客房嗎?”
“少爺,真不巧。”蘭姨笑容溫婉,但語氣沒有轉圜餘地,“西廂那邊幾間房最近在修繕,牆面返潮,暫時住不了人。其他客房要麼太久沒住人,要麼堆了雜物。老爺特意吩咐,讓你們住這間,說這是家裏最好的房間,不能怠慢了少夫人。”
她頓了頓,補充道:“床品都是全新的,今早剛曬過。浴室裏洗漱用品也備齊了。”
說完,她微微欠身,退了出去,還體貼地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安靜得能聽見彼此呼吸的聲音。
許星瀾看着那張大床,耳根不受控制地發熱。雖然理智上知道這沒什麼——床很大,完全可以各睡一邊,互不幹擾。但和一個男人,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法律上是她丈夫但實際是契約夥伴的男人同床共枕,還是第一次。
這種體驗太陌生,也太……親密。
“我睡沙發。”陸既明走向外間的那張紅木小榻,那榻很窄,長約一米八,寬不足一米,他近一米九的身高睡上去,肯定要蜷着。
許星瀾猶豫了下。讓他睡那麼小的榻,明天起來肯定腰酸背痛。而且,這畢竟是陸家,如果讓傭人或者陸老爺子知道他們分床睡,反而會引起懷疑。
“床很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盡量保持平靜,“可以分兩邊睡。”
陸既明回頭看她,眼神有些深,像是在評估她這話的認真程度:“你確定?”
“總比讓你蜷在沙發上好。”許星瀾走到衣櫃前,打開,裏面果然整齊疊放着備用的被褥,“一人一床被子,中間放枕頭隔開,楚河漢界,互不侵犯。”
她抱出一床被子和兩個枕頭,開始布置。陸既明在原地站了幾秒,終於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枕頭,幫忙鋪床。
兩人沉默地忙碌着,動作間偶爾碰到對方的手,又迅速分開。空氣中彌漫着微妙的尷尬,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
鋪好後,許星瀾看了看:大床被分成涇渭分明的兩部分,左邊是淺灰色的被褥,右邊是深藍色的,中間三個枕頭排成一排,像一道堅固的壁壘。
“我睡左邊,你睡右邊。”她說。
“好。”陸既明點頭。
收拾妥當,時間還早,剛過八點。許星瀾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夜風帶着涼意和桂花香涌進來,後院是個精致的小花園,假山亭台,池塘裏映着天上的彎月,幾盞石燈發出柔和的光。
“喜歡這裏嗎?”陸既明走到她身邊,也望向窗外。
“很安靜,很有意境,適合養老。”許星瀾頓了頓,“你小時候,一直住這兒?”
“嗯。父母去世後,祖父把我從寄宿學校接回來,一直住到高中畢業出國。”陸既明靠在窗框上,目光悠遠,“那時候覺得院子太大,房子太空,晚上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許星瀾能想象那個畫面——少年時的陸既明,失去父母,被嚴厲的祖父接回這座深宅大院。他獨自走過這些長長的回廊,坐在假山邊的石凳上看書,或者望着天空發呆,計算着離開的日子。
孤獨,是這座美麗庭院給他的底色。
“你祖父,”她輕聲問,“對你很嚴格?”
“非常。”陸既明收回目光,看向她,“他常說,陸家的繼承人不能軟弱,不能犯錯,不能有軟肋。眼淚是沒用的,示弱是可恥的,感情用事是致命的。”
“所以你就把自己變得無懈可擊?”許星瀾想起商場上那個冷靜果斷、從不流露情緒的陸既明。
“差不多。”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沒什麼溫度,“在祖父眼裏,情緒是弱點,喜好是破綻,感情是累贅。要想讓他滿意,就得成爲一台精準運轉的機器。”
桂花香在夜風中更濃了,甜得有些發膩。許星瀾忽然想起茶室裏陸老爺子的態度:“但你祖父好像……並不反對我們的婚姻?”
“他反對的是我擅自做主,沒有提前告知,沒有經過他同意。”陸既明糾正,“但不是反對你。相反,你今天說的那句話,很對他胃口。”
哪句話?許星瀾想了想——“我進的是陸既明的門,不是陸家的門。”
“祖父不喜歡趨炎附勢、唯唯諾諾的人。”陸既明解釋,“如果你今天表現得誠惶誠恐,急着討好他,或者對陸家的財富表現出過分的興趣,反而會適得其反。但你保持了本色,不卑不亢,有骨氣也有底氣——這恰恰是他欣賞的。”
原來如此。許星瀾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爲了“演好陸太太”而刻意改變。
樓下傳來古老的座鍾報時聲,鐺——鐺——鐺——,響了九下。
“該休息了。”陸既明關上窗,“你先洗漱,我看看郵件。”
浴室裏備好了全新的洗漱用品,都是高檔品牌。許星瀾快速洗了個澡,換上自己帶來的家居服——保守的米白色長袖長褲,布料柔軟但絕不性感。
她出來時,陸既明已經鋪好了中間的“楚河漢界”,三個枕頭排得整整齊齊。他拿着自己的睡衣進了浴室。
許星瀾快速鑽進左邊被窩,背對着中間那排枕頭。心跳得有些快,雖然理智一再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只是同睡一張床而已,中間還有“壁壘”,但身體的本能反應還是出賣了她的緊張。
陸既明出來時,她已經閉眼假寐。聽見他關掉大燈,只留一盞昏暗的床頭夜燈,然後在右邊躺下,動作很輕,幾乎沒有聲音。
黑暗籠罩下來,但不是全黑。夜燈暖黃的光暈染開,窗外月光透過雕花窗櫺,在深色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房間裏很安靜,只有彼此輕微的呼吸聲,還有遠處隱約的蟲鳴。
“許星瀾。”陸既明忽然低聲喚她。
“……嗯?”她應道,聲音在寂靜中有些突兀。
“今天謝謝你。”他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也格外低沉,“陪我演這場戲,應付祖父。”
“你也幫過我很多次。”她說,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一點,“設備的事,晚宴的事,還有……很多事。扯平了。”
安靜了一會兒,只剩下呼吸聲。許星瀾以爲他睡着了,正要放鬆下來,卻聽見他又說:
“祖父可能會經常叫我們回來吃飯,或者住下。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或者不願意,可以告訴我,我會找理由推掉。”
“沒關系。”許星瀾翻了個身,面對天花板,雖然看不見他,但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協議期間,我會配合。而且……”
她頓了頓:“你祖父其實沒那麼可怕。他只是……習慣了用那種方式保護他在意的人和事。”
陸既明沉默了更久。久到許星瀾以爲這次他真的睡着了。
然後,她聽見他極輕、極低地嘆息一聲,像羽毛拂過夜色:
“有時候,我希望這不只是演戲。”
她瞬間清醒,屏住呼吸,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那句話太輕,太模糊,在黑暗和寂靜的掩護下,像一句夢囈,一個幻覺。她甚至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或者過度解讀。
但他沒再說話,呼吸漸漸平穩綿長,仿佛真的睡着了。
許星瀾睜着眼,望着頭頂黑暗中模糊的床帳輪廓,久久無法入睡。
月光緩慢移過窗櫺,光影在房間裏悄然流轉。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也能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一臂之隔,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氣息,在這深秋的夜裏,形成一種微妙的存在感。
那句話,是真的嗎?還是只是她幻聽?
如果是真的,又是什麼意思?不希望只是演戲,那希望是什麼?
無數問題在腦中盤旋,但沒有答案。
夜漸深,蟲鳴也歇了。許星瀾終於抵擋不住困意,意識漸漸模糊。
半夢半醒間,她似乎感覺到有人輕輕拉高了她這邊的被角,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然後是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嘆息,消散在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