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清晨，陳平安醒得比往常更早。窗外天色還是深藍，啓明星懸在東邊屋檐上，閃着清冷的光。
他沒有立刻起床，而是躺在床上把今天評審會可能遇到的情況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李副廠長的政績需求，劉光天可能使絆子，技術問題的答辯要點，還有他昨晚最後完善的系列化工裝平台構想……
所有細節，反復推敲。
起身後，他從櫃子裏找出那件最新的藍色工裝——是原主母親生前做的，只穿過兩次，洗得幹淨，熨得平整。穿好衣服，又仔細檢查了今天要帶的材料：設計方案全套圖紙的副本，重新整理的效益分析報告，還有幾張說明新構想的手繪草圖。
工具包裏，除了日常工具，他還放進了那把從系統商城兌換的新遊標卡尺，和一本薄薄的筆記本——準備記錄評審會上的問題和意見。
出門時，天剛蒙蒙亮。四合院裏靜悄悄的，只有前院閻埠貴家隱約傳來收音機播報新聞的聲音。陳平安放輕腳步穿過院子，卻在月亮門處碰見了早起倒痰盂的秦淮茹。
“平安，這麼早？”秦淮茹有些意外，隨即想起什麼，“今天是你那個評審會？”
陳平安點點頭。
秦淮茹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昨兒晚上，劉光天又來院裏了，跟許大茂在牆角嘀咕了半天。我沒聽清說什麼，但看見劉光天走的時候臉色不好看。你……小心點。”
“謝謝秦姐提醒。”
秦淮茹看着他，眼神復雜：“平安，姐知道你難。這院裏、廠裏，想看你笑話的人多，想真心幫你的人少。但不管怎樣，你得挺住。”
陳平安心裏微微一暖：“我明白。”
軋鋼廠今天的氣氛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樣。陳平安走進廠門時，看見辦公樓前停着幾輛自行車，還有一輛綠色的吉普車——那是廠領導的配車。
五車間裏，趙德柱已經在等他了。
“來了？”老工人難得地露出一絲緊張，雖然掩飾得很好，但陳平安還是看出來了，“圖紙都帶齊了？”
“帶齊了。”
“好。”趙德柱深吸一口氣，“評審會九點開始，在辦公樓二樓小會議室。王工會提前半小時到，你八點半過去，他還有些事要交代。”
“趙師傅，您……”
“我作爲方案推薦人，也要參會。”趙德柱拍拍他肩膀，“別緊張，該怎麼說就怎麼說。技術上的事，咱們有底氣。”
上午八點半，陳平安準時來到辦公樓。二樓走廊裏已經有人走動，幾個科室的辦事員抱着文件匆匆經過，看見他時投來好奇的目光。
技術科辦公室的門開着，王工和周志遠都在。王工今天穿了件嶄新的灰色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小陳來了。”王工招手讓他過去，“坐。有幾件事跟你最後確認一下。”
王工拿出一份名單：“這是今天評審委員會的成員。李副廠長主持，技術科我，生產科孫科長，財務科孫主任，設備科趙科長，還有你們車間張主任。一共六人。”
他指着名單上的幾個名字：“孫科長關注生產效率，你的匯報要多強調能節省多少工時；孫主任摳成本，效益分析的數據要準備扎實；趙科長管設備，他會關心這個設計對設備本身有沒有影響；張主任是你車間的，肯定會支持，但也不能說得太滿。”
陳平安——記下。
“至於李副廠長……”王工頓了頓，“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錯，早上碰見時還跟我開了句玩笑。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謹慎。他問什麼你答什麼，不要主動引申，不要過度承諾。”
“我明白。”
“最後，”王工看着他，“技術問題你有把握，但如果有委員提出質疑，尤其是非技術層面的質疑，不要急着反駁。先聽完，想清楚再回答。實在拿不準的，可以看我眼色。”
八點五十分，幾人離開技術科，走向走廊盡頭的小會議室。
會議室裏已經坐了幾個人。靠窗的位置，張建國正和一個戴眼鏡的瘦高個說話——那是生產科孫科長。另一邊，財務科孫主任在翻看手裏的報表，旁邊設備科趙科長在擺弄一個齒輪模型。
李副廠長還沒到。
陳平安在靠門的位置坐下，把材料放在桌上。周志遠坐在他旁邊，低聲說：“別緊張，正常發揮就行。”
九點整，會議室門被推開。李副廠長大步走進來，身後跟着劉光天——劉光天手裏端着個茶杯，進來後把杯子放在李副廠長座位前。
陳平安心中一凜。劉光天不是評審委員，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李副廠長在主位坐下，環視一圈：“人都到齊了？那開始吧。”
他看向陳平安：“小陳同志，你是今天第一個匯報的項目。聽說你這個夾具設計，能解決五車間那台老床子的精度問題？”
“是的，李廠長。”陳平安站起來，把圖紙在桌面上攤開，“這是全套設計方案。這個浮動補償夾具，主要針對液壓閥體加工工序，通過彈簧浮動機構補償設備誤差，預計能將廢品率從百分之十八降低到百分之八以下。”
他開始講解設計要點。從設備測量數據到彈簧選型計算，從鎖緊機構設計到效益分析，條理清晰，數據詳實。
中級鉗工技能包的加持，讓他的講解更加專業深入。幾個技術出身的委員——王工、張建國、趙科長——聽得頻頻點頭。
“這個補償原理，是不是只能用於這台特定設備？”設備科趙科長提問。
這個問題正中陳平安下懷。他拿出昨晚畫的那幾張草圖：“趙科長問得好。實際上，我們在完善這個設計的過程中，產生了一個新想法。”
他把草圖展開：“如果把這個浮動補償的原理模塊化、系列化，設計成一個工裝平台，那麼只需要更換少量零件，就能適配廠裏其他老舊設備。這是初步構想。”
會議室裏安靜了幾秒。
“系列化工裝平台？”王工首先反應過來，他接過草圖仔細看，眼睛越來越亮，“基礎模塊、補償模塊、鎖緊模塊……標準化設計，組合使用……小陳，這個想法很有前瞻性！”
李副廠長也坐直了身體：“你具體說說，這個平台如果做成了，能有多大效益？”
陳平安早有準備：“根據初步估算，如果全廠十二台主要老舊設備都采用這種工裝進行精度補償，年減少廢品損失可達四千元以上，推遲設備更新資金需求約兩萬元。更重要的是，能爲廠裏培養一批掌握先進工裝設計理念的技術骨幹。”
“兩萬元……”財務科孫主任扶了扶眼鏡，“這個數字有依據嗎？”
“有。”陳平安拿出重新整理的效益分析報告，“這是參照機修車間去年的維修記錄和財務科的設備折舊表計算的。報告最後有詳細的數據來源說明。”
孫主任接過報告，翻到最後一頁，仔細看了幾分鍾，點點頭：“數據鏈完整，計算方法合理。”
李副廠長臉上露出笑容。推遲設備更新資金兩萬元——這個數字太有吸引力了。今年廠裏的預算緊張，如果能用少量工裝投入替代大筆設備更新費用，這無疑是份漂亮的政績。
“年輕人有想法，好啊！”李副廠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過，你這個系列化平台，目前還只是構想吧？實施起來有沒有困難？”
“主要困難在標準化設計和技術推廣。”陳坦誠地說，“需要技術科支持，制定模塊設計規範；需要車間配合，在實際使用中優化；還需要廠裏統籌，有計劃地分步實施。”
他沒有誇大其詞，也沒有回避困難。這種實事求是的態度，反而贏得了委員們的認可。
“我提個問題。”生產科孫科長開口了，“如果實施這個平台，初期會不會影響生產進度？工人們學習新工裝需要時間，會不會反而降低效率？”
這個問題很實際。陳平安看向趙德柱——這是車間操作層面的問題，趙德柱更有發言權。
趙德柱會意，接過話頭：“孫科長考慮得周到。但根據我的經驗，這種模塊化工裝，只要設計合理，工人上手很快。關鍵是培訓要跟上。我建議可以先在五車間試點，成熟後再推廣。”
討論進入實質階段。委員們就技術細節、實施步驟、資源需求等方面提出各種問題，陳平安一一作答，遇到操作層面的問題，趙德柱會補充；遇到技術規範問題，王工會解釋。
氣氛逐漸熱烈。
就在這時，劉光天忽然開口了。他站在李副廠長身後，聲音不大，但會議室裏每個人都聽得見。
“李廠長，各位領導，我有個疑問。”劉光天看向陳平安，“陳平安同志才進廠幾天？一個學徒工，能設計出這麼復雜的工裝？這些圖紙和計算，真的是他自己完成的嗎？”
問題尖銳，直指核心。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陳平安。
陳平安心中冷笑。劉光天果然出手了，而且選在這個最關鍵的時機。
他沒有慌張，而是平靜地問：“劉科長，您的意思是，這些設計不是我做的？”
“我沒這麼說。”劉光天皮笑肉不笑，“我只是覺得，一個剛進廠的學徒，能有這樣的水平，不太符合常理。會不會是……借鑑了別人的成果？”
“借鑑”這個詞用得很巧妙，既沒說抄襲，又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王工臉色一沉：“劉科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些圖紙是在技術科完成的，小周全程參與，我可以證明是陳平安同志獨立設計的。”
“王工別誤會。”劉光天連忙說，“我不是懷疑技術科。只是覺得，這麼成熟的設計，不像一個學徒能獨立完成。也許……是趙師傅幫了很大忙？”
他把矛頭轉向了趙德柱。如果趙德柱承認參與了核心設計，那麼陳平安的功勞就會大打折扣；如果趙德柱否認，又顯得不近人情。
趙德柱正要說話，陳平安卻搶先開口了。
“劉科長這個問題提得很好。”他反而笑了，“確實，我剛進廠，經驗不足。這個設計能夠完成，離不開趙師傅的指導，離不開技術科王工、周工的幫助，也離不開車間張主任的支持。”
他話鋒一轉：“但設計本身，確實是我獨立完成的。如果劉科長有疑問，我可以現場解答任何技術細節——從材料力學計算到工差配合選擇，從加工工藝規劃到裝配調試要點。”
他看着劉光天，眼神清澈而堅定：“或者，劉科長可以指定一個技術問題，我現在就回答。”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着劉光天。
劉光天臉色變了。他是保衛科副科長，對技術一竅不通，哪裏提得出什麼技術問題？陳平安這一招，把他逼到了牆角。
李副廠長看了劉光天一眼，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悅。他輕咳一聲：“好了，技術真實性的問題，王工和技術科已經證明了。我們繼續討論方案本身。”
這句話，等於是打了劉光天的臉。
接下來的討論順利了許多。十一點半，評審會結束。委員們陸續離開，李副廠長走前還特意拍了拍陳平安肩膀：“年輕人，好好幹！這個方案很有價值，廠裏會認真研究。”
王工、周志遠、趙德柱、張建國都留到了最後。等其他人走完，王工才長長舒了口氣。
“好險。”周志遠低聲說，“劉光天那家夥，真會挑時候。”
“跳梁小醜。”趙德柱哼了一聲，看向陳平安，“你今天表現很好，特別是那個系列化工裝的構想，把局面完全扭轉了。”
張建國也點頭：“李廠長最後那幾句話，說明他對這個方案很滿意。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通過。”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王工提醒，“方案通過只是第一步，試制、推廣，每一步都可能遇到阻力。尤其是……”他壓低聲音，“劉光天今天沒得逞，肯定還會找機會。”
陳平安點點頭：“我明白。”
從辦公樓出來，已經中午了。陽光很好，照在廠區的雪地上，反射着耀眼的光。陳平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感覺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些。
【叮！技術革新任務取得重大進展】
【評審會表現獲得認可，設計方案通過初步評審】
【任務進度：70%】
【獎勵匠心值100點】
【當前匠心值：110點】
系統提示音響起。陳平安心中一振，進度已經到70%了，而且又有了110點匠心值，可以兌換一些有用的東西了。
但他沒有立刻查看系統，而是快步向食堂走去——他餓了。
食堂裏，於海棠已經打好了飯在等他。看見陳平安進來，她眼睛一亮，招手示意。
“怎麼樣怎麼樣？”陳平安剛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問。
“應該……還可以。”
“什麼叫還可以？”於海棠壓低聲音，“我聽說評審會很順利，李副廠長最後還表揚你了！廣播站下午就要出簡報，我可是把你的項目放在第一個報道！”
陳平安有些意外：“這麼快？”
“那當然，李廠長親自交代的，要大力宣傳技術革新。”於海棠笑着，“陳平安，你要出名了！”
出名？陳平安心中苦笑。出名有時候不是好事，尤其是在四合院那種環境裏。
果然，下午他回到車間時，工友們看他的眼神又變了。之前是好奇和羨慕，現在多了些復雜的東西——有欽佩，有嫉妒，也有疏遠。
王建軍湊過來，豎起大拇指：“平安，牛啊！聽說你把劉光天那小子懟得啞口無言？”
“沒那麼誇張。”
“怎麼不誇張？全廠都傳遍了！”王建軍一臉興奮，“說你在評審會上侃侃而談，把系列化工裝平台講得頭頭是道，連李副廠長都聽入迷了！劉光天想給你使絆子，結果被你反將一軍，灰頭土臉的！”
陳平安搖搖頭。傳言總是越傳越誇張。
下午的工作照常進行。趙德柱開始教他更復雜的鉗工技術——刮削和研磨。這是鉗工手藝中的精髓，需要極高的手上功夫和耐心。
陳平安學得很投入。中級鉗工技能包讓他對這些高難度技術有了更深的理解，上手也比普通人快得多。到下班時，他已經能初步掌握刮削的基本手法了。
【叮！掌握新技能：刮削（入門）】
【鉗工技能熟練度提升】
下班回四合院的路上，陳平安一直在想今天的事。評審會雖然過了，但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系列化工裝平台的構想得到了認可，但要變成現實，需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
而且，劉光天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走到胡同口時，他看見婁曉娥站在供銷社門口，手裏提着個網兜，好像在等人。看見陳平安，她笑着招手。
“平安，回來啦？我買了點蘋果，給你兩個。”婁曉娥從網兜裏掏出兩個紅彤彤的蘋果，“聽說你今天在廠裏很風光？”
消息傳得真快，連家屬都知道了。
“談不上風光，就是方案通過了初審。”
“那也很厲害了。”婁曉娥溫婉地笑着，“大茂回來都說了，說你今天在評審會上表現特別好，連李副廠長都刮目相看。”
陳平安心中一動：“許大哥……怎麼說的？”
“他就說你有出息，將來肯定能成事。”婁曉娥頓了頓，“不過他也讓我提醒你，樹大招風，讓你小心點。”
這話裏有話。陳平安點點頭：“謝謝婁姐提醒，也謝謝許大哥。”
回到四合院，還沒進屋，閻埠貴就從前院過來了，手裏拿着個小本子。
“平安回來啦！三大爺正找你呢！”閻埠貴笑容滿面，“你看啊，我幫你算了筆賬。你那工裝要是真做成了，按你說的效益，一年能給廠裏省好幾千！這是多大貢獻啊！三大爺準備寫篇稿子，投到街道黑板報去，好好宣傳宣傳咱們院的先進事跡！”
陳平安哭笑不得。閻埠貴這是要借他的事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三大爺，方案剛通過，還沒實施呢，現在宣傳太早了。”
“不早不早，未雨綢繆嘛！”閻埠貴興致勃勃，“你放心，三大爺寫文章那是一絕，保證既實事求是，又鼓舞人心！”
好不容易應付完閻埠貴，陳平安終於回到自己屋裏。關上門，世界清靜了。
他點上煤油燈，坐在桌前，卻沒有立刻開始工作。而是閉上眼睛，回想今天的一切。
評審會上的交鋒，劉光天的發難，李副廠長的認可，委員們的提問，還有那個臨時提出的系列化工裝平台構想……
一步步，如履薄冰。
但終究是走過來了。
他睜開眼，打開系統面板。110點匠心值，可以換些東西了。想了想，他兌換了一本《工裝夾具設計實例》——50點，又兌換了一小套精密量塊——60點。
量塊是鉗工做精密測量必備的，他現在用的那套是車間公用的，老舊不堪。有了自己的量塊，以後做高精度活就方便多了。
兌換完，匠心值又歸零了。但陳平安覺得很值。
窗外，夜幕完全降臨。院裏各家陸續亮起燈火，傳來炒菜聲、說話聲、孩子的哭笑聲。
這個四合院，這個1962年的冬夜，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樣。
但陳平安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他在軋鋼廠邁出了第一步，在技術革新路上闖過了第一關。前方還有更多挑戰，更多未知。
但至少今晚，他可以稍微鬆一口氣。
煤油燈的火苗跳動着，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陳平安翻開新兌換的《工裝夾具設計實例》，開始爲下一步的工作做準備。
路還長，一步一步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