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方萍一步三回頭地挪出公安局大門,心裏實在不情願就這麼離開。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賴在局裏不走,只要她堅持待在那兒,這些穿制服的難道真能眼睜睜看着她挨餓受凍?
好歹一頓熱飯總是能混到的!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要是到了飯點還沒人理她,她就直接躺在長椅上裝病。
可方才王公安那句“有新線索”,像根魚線,把她這顆心釣得七上八下。
想到這裏,她只得狠狠心,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
六月的日頭毒辣得很,明晃晃地照得人頭暈眼花。
夏方萍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趕緊扶住路邊的電線杆。粗糙的水泥杆子被曬得滾燙,掌心傳來灼熱的刺痛感。
自從兒子李文澤去當兵後,她就再沒正經工作過。
年輕時在紡織廠幹過幾年,後來嫌三班倒太辛苦,索性就靠着姐姐夏嵐的接濟,再加上兒子每月寄回來的津貼,日子倒也過得去。
偶爾還能扯塊新布料做件衣裳,買點零嘴解解饞。
可現在家當被偷了個精光,她才真切體會到什麼叫“手裏沒糧,心裏發慌”。
昨兒晚上,柳夢佳只能用借來的小米熬了鍋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連塊鹹菜都沒有。臭妮餓得哇哇哭,哭了大半宿,煩都煩死了!
她咬了咬幹裂的嘴唇,轉身拐進了通往夏嵐家的巷子。
夏嵐正在院子裏晾曬最後幾件衣裳。
細密的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在她微微花白的發絲上跳躍。
她抖開一件洗得發白的工裝,這是季司承去年探親時留下的。看見妹妹耷拉着腦袋走進來,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姐…”夏方萍一進門就哭喪着臉,連句客套話都沒有,直截了當地訴苦:“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孩子連口米湯都喝不上,你能不能……”
夏嵐望着妹妹那張理所當然的臉,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這些年來,因爲自己是姐姐,總覺得長姐如母,一直任勞任怨地照顧這個妹妹。
就連隔壁那個院子,也是她當年跑前跑後幫着張羅下來的。當初就是想着住得近方便照應,誰承想……
現在細細回想,這些年的付出非但沒有換來感激,反而讓妹妹覺得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夏嵐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像墜了塊石頭。
“方萍,不是姐不幫你。”夏嵐打斷她,繼續抖開手裏的衣服,水珠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你也看見了,我家東西都寄走了,手裏就剩下這幾天的盤纏。要是借給你,我們娘仨在路上喝西北風去?”
夏方萍張了張嘴還要再說,這時江映雪抱着孩子從屋裏走出來。
午後的陽光恰好照在母女二人身上,汀蜓穿着粉嫩的小衣裳,白淨的臉蛋像剛剝殼的雞蛋。小家夥看見夏方萍,好奇地睜大了黑葡萄似的眼睛。
“小姨,”江映雪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公安那邊怎麼說?找到線索了嗎?”
夏方萍看見晚輩在場,又想起姐姐剛才毫不留情的拒絕,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她好歹是個長輩,總不能在小輩面前繼續搖尾乞憐。
她狠狠瞪了江映雪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又急又重。
從夏嵐家出來,夏方萍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徘徊了許久。
樹蔭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盯着那些晃動的光斑,心裏亂成一團麻。眼看日頭漸漸西斜,她終於硬着頭皮敲響了李嬸家的門。
“借錢?”李嬸只把門開了條縫,上下打量着她,眼神裏帶着毫不掩飾的懷疑,“方萍啊,不是我說你,你家那情況……這錢借出去,什麼時候能還上啊?”
夏方萍臉上像着了火,燒得生疼。
從前她最看不起這些鄰居,背地裏沒少說她們閒話。
誰承想如今竟要低聲下氣地向她們開口借錢。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硬着頭皮又走了幾家,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三言兩語打發出來。最終,她跑遍了整條巷子,才勉強借到兩塊錢和兩斤糧票。
而最讓她焦心的是,原本計劃跟着夏嵐一起去部隊的打算,現在徹底泡湯了!
家裏丟了那麼多東西,總不能都不管了吧?
光是那台縫紉機就值不少錢,還有她偷偷藏在牆縫裏的私房錢...這些都得等着公安局破案。
可等案子破了,江映雪她們早就在部隊安頓下來了,到時候再去投奔,豈不是更讓人看不起?
……
此刻,江映雪正悠閒地收拾着最後幾件行李。
臥房裏只剩下一個藍布包袱,裏面整整齊齊疊着兩身換洗的衣裳和孩子的尿布、奶瓶。
她把那件粉色小衣裳放在最上面,柔軟的棉布在指尖留下細膩的觸感,這是她特意爲汀汀準備在路上穿的,領口還繡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
“媽,這些零碎東西我都收在藍色包袱裏了。”江映雪聲音輕快,像屋檐下清脆的風鈴,“路上要用的時候方便拿。”
夏嵐探頭看了一眼,忍不住感嘆:“沒想到咱們家當收拾起來,就這麼點東西。”
她環顧這個住了大半輩子的老屋,忽然有些恍惚。
那些曾經塞得滿滿當當的櫃子箱子,如今都清空了,只剩下幾件必不可少的隨身物品。
“該寄的都寄走了嘛。”江映雪微微一笑,目光掃過窗外。
恰好這時,柳夢佳抱着孩子從隔壁院子經過。
她一眼就瞥見江映雪已經打包好的行李,那個藍布包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頓時暗了下來,像蒙了一層灰。
“看什麼看!”夏方萍在她身後罵道,聲音嘶啞得像破鑼,“還不快去找公安問問情況,指望你辦點事比登天還難!”
柳夢佳咬着嘴唇,快步走開了。
這兩天她幾乎跑斷了腿,公安局的門檻都快被她踏平了,可得到的永遠都是那句“正在調查中”。
眼看着江映雪馬上就要去部隊享福了,而她還要在這個空蕩蕩的家裏受苦,心裏就像有團火在燒,燒得她五髒六腑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