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嵐揣着號碼和零錢,來到了郵局。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在青石板路上,路旁的梧桐樹投下斑駁的影子。
郵局裏的人不多,木質櫃台被磨得發亮,散發出陳年的氣息。
角落裏那個小小的電話亭更是顯得狹小逼仄。
夏嵐走進去,關上門,外界的聲音頓時隔遠了些。
等待接通的“嘟嘟”聲在耳邊響起,在經過幾次轉接後,聽筒裏傳來了季司承熟悉而沉穩的聲音:“媽?”
“噯,司承,是我。”一接通電話聽到兒子的聲音,她言語就有些激動起來,“跟你說個好消息,映雪生了,是個閨女,母女平安!”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似乎正在消化這個喜訊,隨即便傳出驚喜的回應:“真的?媽,太好了。”
季司承的聲音裏滿是初爲人父的喜悅。
爽朗的笑聲透過聽筒傳來,讓夏嵐也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映雪怎麼樣?孩子怎麼樣?我這邊任務剛結束,我估摸着也就是這幾天生了,正想着這兩天就往家寫信呢。”季司承也牽掛着老家的妻兒。
本來算着日子,等江映雪生了孩子他就打電話問問,沒想到她還提前發動了。
“都好,都好!映雪恢復得挺快,孩子也乖,不怎麼鬧人。”
夏嵐連忙寬慰兒子,頓了頓,繼續說道,“就是……映雪的意思是,想着坐完月子,就帶着孩子過去你那邊隨軍。”
“這麼快?”季司承的喜悅稍稍收斂,帶上了幾分擔憂,“媽,映雪剛生了孩子,路上顛簸,身體能吃得消嗎?要不還是等孩子再大些?”
“我也是這麼跟她說的。”夏嵐說道,“可映雪自己堅持。”
“她……”季司承有些遲疑。
他是個男人,雖然不知道女人生完孩子身體會差到什麼程度,但他也見過家屬院裏的一些軍嫂,她們有的身板弱的,生完孩子後還有調理大半年的。
江映雪也是嬌嬌弱弱的,確定要一坐完月子就來隨軍嗎?
“她身體確實恢復得不錯,比一般產婦強多了。我看她啊,怕是也想你了。”夏嵐解釋道,還適時地加上了最後一句,帶着點過來人的笑意。
家和萬事興,兒媳和兒子感情好,她肯定是開心的!
果然,提到是江映雪的意思,季司承那邊的猶豫明顯減少了。
他沉吟片刻,終究是妥協了:“那行,既然她想來,就依她。媽,您多費心照顧,我這邊隨軍的房子已經批下來了,簡單的家具也有,你們確定了具體過來的日子,提前發電報告訴我,我好安排時間去接站。”
“錢還夠用嗎?我明天就去郵局匯些錢回去,您給映雪多買些營養品,別舍不得。”季司承又叮囑道。
“錢夠用,你不用惦記家裏,照顧好自己就行。”夏嵐心裏暖暖的,又細細問了兒子在部隊的飲食起居,叮囑他注意身體,這才依依不舍地掛斷了電話。
走出電話亭,午後的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夏嵐只感覺肩頭的擔子仿佛都輕了一些,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也生出了幾分期待。
想到不久後就能和兒子團聚,還能天天抱着小孫女,她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回到家,夏嵐把通話內容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江映雪,重點強調了兒子已經同意她們提前去隨軍,並且房子也準備好了。
江映雪聞言,心中一定。
她裝作思索的模樣,對夏嵐說道:“媽,那既然咱們已經決定要去隨軍了,是不是也可以提前準備起來了?隨軍之後,恐怕一年半載也難得回來一次。”
“你看,像是家裏這些不常用的東西,像過季的衣物、被褥,還有一些用不上的家什,是不是可以先打包寄過去?等咱們走的時候,隨身帶的東西少了,也輕省方便些?”
“你這麼一說,倒是也有道理。”夏嵐想了想,覺得兒媳考慮得在理。
那邊房子空着,東西早點寄過去,慢慢歸置也好,免得臨出發手忙腳亂的。
“行,那咱們這兩天就開始收拾着。”
說幹就幹,夏嵐是個利索性子,立馬就開始動手整理。
江映雪也想起身幫忙,卻被夏嵐連忙攔住:“你就在那兒坐着,看好孩子就行,月子裏勞累了會落下病根的,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照顧小的還得照顧你。”
“……好吧。”江映雪看着婆婆忙碌的身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但也知道月子裏確實不宜過度勞累,便沒有再堅持,只是抱着女兒,坐在一旁,看着夏嵐裏外忙活。
夏嵐年輕時喪夫,獨自拉扯孩子,吃了不少苦,什麼重活累活都幹過。
那些年,她白天在工廠做工,晚上回家還要照顧年幼的季司承,常常是腰都直不起來了還要堅持幹活。
久而久之,落下了腰肌勞損的毛病。
平時不覺得,一旦勞累過度,或是天氣驟變,那老腰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樣,又酸又脹,直都直不起來。
這一周,她先是醫院家裏兩頭跑,操心江映雪的吃喝,照顧新生兒,精神緊繃。
今天又走了遠路去鎮上打電話,回來也沒歇着,立刻就開始彎腰收拾這些沉重雜物。
到了晚上,老毛病便發作了。
江映雪正哄着孩子,就見夏嵐扶着腰,動作有些遲緩地從裏屋走出來,眉頭微微蹙着。
“媽,您怎麼了?是不是腰不舒服?”江映雪關切地問,抱着孩子站起身。
“沒事沒事……”夏嵐擺擺手,強笑道:“老毛病了,歇會兒就好。”
她不想讓兒媳擔心,更怕她因此內疚,覺得自己是因爲照顧她才累病的。
但那一陣陣鑽心的酸痛讓她幾乎直不起腰,額上也冒出了冷汗。
江映雪將她眉宇間的疲憊和強忍痛苦的神色看得分明。
她注意到婆婆走路時微微佝僂的背影,那比平日裏慢了許多的步伐,還有那只始終沒有離開後腰的手。
“媽,您快坐下歇歇。”江映雪急忙上前,空出一只手想要攙扶夏嵐,“是不是今天累着了?都怪我,要不是爲了照顧我,您也不會……”
“你可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怎麼就跟你扯上關系了?”夏嵐打斷她的話,沒好氣的說道,“跟你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年輕時什麼髒活累活我沒幹過?這點活我還沒有放在眼裏,我沒事,不用你管。”
然而就連坐下這個簡單的動作,夏嵐都完成得十分艱難。
她一只手撐着桌子邊緣,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彎曲膝蓋,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這才緩緩坐在了椅子上。
坐下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
江映雪見夏嵐疼得額頭都滲出了細密的冷汗,知道單是藥油按摩恐怕也難以緩解,思索了一會,便沖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