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還在下,但是變小了。
淅淅瀝瀝的,像是在給死人哭喪。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子焦糊味,那是剛才燃燒彈燒過之後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土腥氣,還有那種讓人作嘔的甜膩香味。
那是吸血鬼面蛾屍體發出的味道。
獨眼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攥着那把大口徑手槍,槍口還在冒着青煙。
他的那只獨眼裏,布滿了血絲,瞳孔縮得像針尖一樣。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什麼場面沒見過?
被幾百人包圍過,被重炮轟炸過,甚至被追殺過三天三夜。
但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心慌過。
那種心慌,不是來自於敵人的火力,而是來自於未知。
地上的那具屍體,也就是綽號“重炮”的機槍手,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具幹屍。
全身上下的血都被吸幹了,皮膚貼在骨頭上,像是一具風幹了幾百年的木乃伊。
但這僅僅發生在幾分鍾之內。
獨眼蹲下身子,用槍管撥弄了一下屍體。
沒有任何槍傷。
甚至連刀口都沒有。
只有密密麻麻的、針眼大小的紅點,那是飛蛾口器刺入留下的痕跡。
“老大,這......這是什麼鬼東西?”
旁邊的副手聲音都在發抖,牙齒打顫的聲音在雨夜裏格外清晰。
剩下的幾個雇傭兵,原本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現在一個個臉色煞白,背靠背擠在一起,槍口哆哆嗦嗦地指着四周的黑暗。
他們不怕死。
但他們怕這種死法。
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像個笑話。
獨眼沒說話,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是人爲的,那對方一定是個用毒的高手。
如果是特種兵,不可能用這種手段。
這種手段,太陰毒,太詭異,也太......原始。
獨眼突然想起了幾十年前,他聽當地的老人說過的一些傳說。
在這十萬大山的深處,住着一些不與外人通婚的苗寨。
那裏的人,會養蠱。
那是被稱爲“草鬼婆”的人,她們能驅使毒蟲,殺人於無形。
難道......
獨眼猛地打了個激靈,一股寒氣順着脊梁骨直沖天靈蓋。
不可能!
那種東西都是封建迷信,是嚇唬小孩的!
這世上哪有什麼蠱術!
肯定是雷霆那小子的幫手在裝神弄鬼!
“都他媽別慌!”
獨眼站起身,大吼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叢林裏回蕩,帶着幾分色厲內荏。
“這就是障眼法!是那小子在嚇唬我們!”
他對着漆黑的叢林,扯着嗓子喊道:
“朋友!哪條道上的?”
“我們是‘黑蠍子’的人,正在辦事!”
“如果有什麼得罪的地方,給個面子,日後必有重謝!”
“要是想要錢,開個價!我們要的是那個警察的命,跟你沒關系!”
獨眼一邊喊,一邊給手下打手勢,示意他們散開警戒。
他在試探。
只要對方回話,哪怕是罵一句,他都能判斷出對方的方位和人數。
只要是人,就好辦。
一梭子子彈過去,神仙也得變篩子。
然而。
回應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還有風吹過樹梢的嗚咽聲。
一秒。
兩秒。
十秒過去了。
就在獨眼以爲對方不會回應的時候。
突然。
“嘻嘻。”
一聲清脆的笑聲,突兀地在叢林裏響了起來。
那是個孩子的聲音。
聽起來也就是四五歲的樣子,奶聲奶氣的,還帶着幾分天真和調皮。
就像是鄰居家的小女孩,正在跟你玩捉迷藏。
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種環境下。
這聲“嘻嘻”,簡直比厲鬼的哭嚎還要恐怖一萬倍!
所有人的頭皮瞬間炸開了。
副手嚇得手一哆嗦,槍差點走火。
“誰?!誰在那!”
“出來!給老子出來!”
獨眼猛地轉身,槍口指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也就是那棵巨大的榕樹後面。
可是那裏空空蕩蕩,只有幾根垂下來的氣生根,在風中晃晃悠悠,像是一具具吊死的屍體。
“嘻嘻......笨蛋叔叔,抓不到我哦。”
那個聲音又響起了。
這一次,是在他們的頭頂!
獨眼猛地抬頭,手電筒的光柱瞬間打向樹冠。
除了茂密的枝葉,什麼都沒有。
那個聲音飄忽不定,忽左忽右,仿佛無處不在,又仿佛就在耳邊。
“鬼......是鬼啊!”
終於有個心理素質差點的雇傭兵崩潰了。
他大叫一聲,對着頭頂的樹冠瘋狂扣動扳機。
噠噠噠噠噠——
火舌噴吐,子彈打得樹葉亂飛。
“停火!停火!你個蠢貨!”
獨眼一腳踹在那個雇傭兵的屁股上,把他踹翻在地。
“那是腹語!或者是錄音設備!”
獨眼大口喘着粗氣,額頭上的冷汗混合着雨水往下流。
他不信鬼。
他只信手裏的槍。
但這詭異的氣氛,確實正在一點點蠶食他們的理智。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不用對方動手,他們自己就會先瘋掉。
既然對方是用蟲子的高手,那就用科學的方法對付他!
“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
獨眼咬着牙下令。
“把戰術背包裏的強力驅蟲劑拿出來!”
“給我噴!往死裏噴!”
“老子就不信,這林子裏的蟲子還能百毒不侵!”
這是他們爲了應對熱帶叢林特意準備的工業級驅蟲劑,毒性極強,別說蚊子,就是老鼠聞了都得暈過去。
嗤——
嗤——
十幾罐驅蟲劑同時噴射。
白色的霧氣在叢林裏彌漫開來。
一股刺鼻的化學藥劑味道,瞬間蓋過了之前的血腥味和甜香味。
這種味道極其難聞,像是燒焦的塑料,又像是腐爛的大蒜。
獨眼戴着防毒面具,看着周圍逐漸散去的飛蛾和爬蟲,心裏終於稍微踏實了一點。
“哼,裝神弄鬼。”
獨眼冷笑一聲,聲音透過面具傳出來,顯得有些悶悶的。
“不管你是人是鬼,只要是靠蟲子吃飯的,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科技的力量!”
“繼續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雷霆給我找出來!”
就在他們瘋狂噴灑驅蟲劑的時候。
距離他們不到五十米的一棵大樹後面。
朵朵捂着小鼻子,小眉頭皺得緊緊的。
“咳咳......”
她被那股味道嗆了一下。
“好臭啊。”
朵朵嫌棄地揮了揮手,想要驅散那股難聞的氣味。
她最討厭這種化學藥水的味道了。
那是對大自然的一種褻瀆。
也是對她那些可愛蟲子的一種侮辱。
“壞叔叔,一點都不講衛生。”
朵朵的小臉上,露出了一絲生氣表情。
龍婆婆說過,如果有人在山裏亂扔垃圾,或者亂噴臭氣,那就是壞孩子。
壞孩子是要受懲罰的。
本來朵朵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讓他們知難而退。
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既然你們喜歡噴藥水,那就讓你們嚐嚐更厲害的“藥水”。
不過現在不行。
那個味道太沖了,小金和小花它們都不喜歡,不願意過去。
而且,爸爸那邊的情況更危急了。
朵朵感覺到了,心口那種揪心的疼,越來越強烈。
爸爸的生命之火,已經微弱得像是一根快要燃盡的火柴。
“哼,先放過你們一會兒。”
朵朵對着獨眼的方向做了個鬼臉。
“等我救了爸爸,再回來收拾你們。”
她轉過身,不再理會那些像無頭蒼蠅一樣的雇傭兵。
她低下頭,看着手心裏的金蠶。
“小金,帶路。”
“我們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金蠶此時也顯得很焦躁,它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像是在呼吸。
它指引着方向,不是大路,而是灌木叢中最難走的一條獸道。
朵朵深吸一口氣,小小的身體像是一只靈巧的狸貓,鑽進了荊棘叢中。
她不在乎荊棘劃破衣服,也不在乎泥水弄髒鞋子。
她只想見到那個從未謀面的男人。
那個給了她生命,卻又缺席了她五年的男人。
那個別人口中的大英雄。
她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