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光熄滅的瞬間,絕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段成的手臂堅實有力,緊緊將蘇晚晴箍在身後,捂着她嘴的手掌溫熱而帶着粗糲的繭。蘇晚晴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不是因爲恐懼(當然也有),更多是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極其親密的接觸。她的後背緊貼着段成結實的前胸,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繃緊和沉穩有力的心跳,鼻息間全是他身上混合着汗味、塵土味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屬於男性的剛硬氣息。而她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即使在污濁環境中也未曾完全消失的、類似於某種野菊混合着皂角的微香,在此刻密閉而緊張的空間裏,似乎也被放大,幽幽地縈繞在兩人之間。
黑暗中,聽覺變得異常敏銳。外面走廊的腳步聲緩慢、拖沓,帶着一種漫無目的的遊蕩感,漸漸靠近儲物間的門。段成的呼吸壓得極低,身體紋絲不動,如同一塊嵌入牆壁的岩石。蘇晚晴屏住呼吸,連睫毛都不敢顫動,她能感覺到段成的下頜幾乎抵着自己的發頂,灼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
那拖沓的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了片刻。時間仿佛凝固了。蘇晚晴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以及……段成身體某個部位,似乎在無意識緊繃的狀態下,產生了微妙而尷尬的變化,若有若無地抵着她後腰偏下的位置。她瞬間明白了那是什麼,臉頰轟地一下燒了起來,幸虧黑暗掩蓋了一切。段成的身體似乎也僵了一下,隨即更加用力地將她往後按了按,仿佛想用這種方式拉開那令人窘迫的距離,同時壓抑住身體本能的反應。
幾秒鍾後,門外傳來含糊的嘟囔:“媽的,這門鎖死了?一堆破爛,走了走了,去別處看看。” 腳步聲再次響起,伴隨着金屬罐被踢到的哐當聲,漸漸遠去。
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又過了足足兩分鍾,段成才緩緩鬆開了捂着蘇晚晴嘴的手,但箍着她的手臂卻沒有立刻放開。兩人都還保持着高度緊張的狀態,維持着貼靠的姿勢,在黑暗和寂靜中,只剩下彼此清晰可聞的、逐漸加快的心跳和略顯粗重的呼吸。
蘇晚晴渾身發軟,臉頰滾燙。剛才那短暫的、無意的身體接觸,以及那窘迫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竄過她的四肢百骸。她從未與異性如此貼近過,尤其是在這種生死一線的黑暗裏。段成的體溫和氣息包裹着她,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全感和……心慌意亂。
段成的心緒同樣不平靜。剛才那一瞬間的生理反應讓他暗罵自己。蘇晚晴身體的柔軟馨香,在極度緊張和黑暗的催化下,竟然輕易挑動了他壓抑許久的欲望。他必須立刻擺脫這種失控的狀態。
“他們走了。” 他低聲說,聲音比平時更沙啞,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他準備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然而,就在他鬆開手臂,蘇晚晴也因腿軟而試圖轉身的瞬間,意外發生了。
狹小的空間,黑暗的視覺偏差,加上兩人都心緒不寧,蘇晚晴轉身的角度和段成後撤的時機出現了致命的巧合。
她的唇,不偏不倚,擦過了他正準備說話的、微微開啓的嘴唇。
一瞬間,仿佛有微弱的電流在四片溫軟的唇瓣間炸開!
時間再次凝固。
蘇晚晴完全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唇上傳來的、陌生而灼熱的觸感無比清晰。那不是深吻,甚至不是有意識的觸碰,只是瞬間的、意外至極的摩擦。但帶來的沖擊,卻如同驚雷。
段成也愣住了。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她瞬間屏住的呼吸和微微顫抖的身體。唇上殘留的、極其短暫的溫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或許是之前喝過的糖水味道),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層層疊疊的漣漪。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維持着嘴唇意外觸碰後、近乎零距離的姿勢,誰也沒有動。黑暗中,只有彼此劇烈的心跳聲,擂鼓般敲打着寂靜。蘇晚晴的臉紅得幾乎要滴血,幸好黑暗是最好的掩護。她瞪大了眼睛,眼前是段成近在咫尺的、模糊的輪廓,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拂在自己的臉上。她想退開,身體卻不聽使喚。
段成的眼神在最初的錯愕後,變得有些迷離。黑暗中,蘇晚晴那雙總是低垂的、帶着溫順和憂愁的眼睛,此刻似乎正驚慌失措地望着他(盡管他看不清)。她的氣息紊亂而溫熱,帶着少女的馨甜。剛才那意外的觸碰,像一把鑰匙,不經意間打開了他心中某個緊鎖的、連他自己都未曾仔細審視的角落。
這一分鍾的僵持,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空氣黏稠得化不開,曖昧、尷尬、悸動、不知所措……種種情緒在黑暗中無聲發酵。
“吱吱——”
一聲細微卻尖銳的老鼠叫聲,突然從角落的廢紙堆裏傳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兩人如同被燙到一般,瞬間彈開!蘇晚晴踉蹌着後退一步,差點被地上的雜物絆倒,幸好扶住了旁邊的貨架。段成也迅速拉開了距離,胸膛微微起伏。
“咳……” 段成清了清嗓子,聲音幹澀,“沒……沒事吧?”
“沒……沒事。” 蘇晚晴的聲音細若蚊蚋,幾乎聽不見。她低下頭,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
“收拾好東西,馬上走。” 段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打開手電(調到最低亮度),不敢再看蘇晚晴,快速檢查了一下背包,確認物資完好。
回程的路上,兩人之間籠罩着一層難以言喻的尷尬和微妙的氛圍。段成走在前面,步伐依舊穩健警惕,但背影似乎比平時僵硬了幾分。蘇晚晴跟在後面,始終低着頭,臉上的紅暈久久未退,腦海中不斷回放着黑暗中那個意外的觸碰和段成近在咫尺的呼吸。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嘴唇上似乎還殘留着那一閃即逝的、帶着粗糲感的溫度。
一路沉默,只有腳步聲和山林的風聲。
當他們拖着疲憊但收獲滿滿的身體回到瀑布後的岩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溫暖的篝火光和熟悉的潮溼空氣迎面撲來,卻驅不散兩人之間那若有若無的奇異張力。
“回來了!” 林薇迎上來,敏銳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段成和蘇晚晴之間不自然的氣氛。段成避開她的視線,蘇晚晴則低着頭,輕聲應了一句,就匆匆走向她們的新隔間方向,說是要放下背包換衣服(穿着浴袍回來太顯眼,外面套了舊衣服)。
楚瑤腿傷好了些,正靠着岩壁坐着,看到段成回來,眼睛一亮,但隨即注意到他神色間一絲罕見的遊離,以及蘇晚晴那明顯不對勁的羞澀和躲閃。女人天生的直覺讓她心中警鈴微作,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感悄然升起。
段成將背包放下,拿出鹽、調料和浴袍毛巾等物,簡單說明了一下收獲。他的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但眼神在掠過蘇晚晴所在的隔間時,還是會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太好了!有鹽了!” 林薇檢查着那幾大包粗鹽,欣喜道,但她的餘光仍在觀察着段成和蘇晚晴。
晚餐是魚湯配壓縮餅幹碎,這次段成破例允許多加了一點鹽和胡椒粉(新找到的)。鮮美的味道更加凸顯,這本該是一頓令人愉悅的飯。
然而,氣氛卻莫名地古怪。
段成沉默地喝着湯,目光大部分時間停留在火塘跳躍的火焰上,偶爾掃過楚瑤和林薇,卻刻意避開了坐在斜對面的蘇晚晴。蘇晚晴則一直低着頭,小口小口地抿着湯,臉頰在火光映照下始終帶着未完全褪去的紅暈,幾乎不敢抬頭,更不敢看段成。
楚瑤看着這兩人反常的樣子,心裏那股酸意和莫名的煩躁越來越濃。她試圖和段成說話:“段成,明天我的腿應該能稍微走走了,可以幫忙做點什麼嗎?”
“嗯,再說。” 段成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又飄向了火塘。
楚瑤咬了咬嘴唇,不再說話。
林薇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段成和蘇晚晴之間那幾乎要實質化的尷尬和暗流,楚瑤毫不掩飾的鬱悶和關注,以及段成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偶爾流露出的那一絲罕見的恍惚。她心中了然,卻也感到一絲復雜的憂慮。在這種環境下,任何情感的萌芽都可能是危險的,無論是對於個人,還是對於這個小團體脆弱的平衡。
這頓飯,就在這樣一種感情縈繞、撲朔迷離的沉默中結束了。鮮美的魚湯,似乎也未能沖淡空氣中彌漫的那份曖昧、尷尬與微妙的嫉妒。
夜晚,躺在各自的地方,四個人都難以立刻入睡。
段成在皮簾後,雙手枕在腦後,眼前卻反復浮現出黑暗中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眸(想象的)和唇上那一閃即逝的溫軟觸感。他煩躁地翻了個身。蘇晚晴……那個安靜溫順、總是帶着淡淡憂愁的女人……他甩了甩頭,試圖將雜念驅逐出去。生存第一,秩序第一。
蘇晚晴蜷縮在隔間裏的地鋪上,用新得的、散發着淡淡黴味卻幹淨的浴袍緊緊裹着自己,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自己的嘴唇,臉上熱度未消。那個意外的吻(她心裏已經把它定義爲吻了)帶來的心悸感久久不散。段成……他當時是什麼表情?他會不會覺得……她趕緊把臉埋進臂彎,不敢再想。
楚瑤躺在另一邊,聽着身旁蘇晚晴似乎也不太安穩的呼吸,心裏堵得慌。晚晴姐和段成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段成看晚晴姐的眼神……雖然掩飾得好,但還是不一樣了。憑什麼……一種混合着受傷、不甘和隱隱嫉妒的情緒,在她心裏翻騰。
林薇靠坐在隔間入口附近,負責上半夜的守夜。她看着火光,又看看三個各懷心事的人(雖然只能看到輪廓和聽到細微的動靜),輕輕嘆了口氣。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已經開始涌動。這剛剛有了一線生機的“避難所”,未來會因爲這悄然變化的情感而走向何方?她感到一絲茫然,只能更加握緊了放在身邊的、段成留下的那支獵槍。
瀑布依舊轟鳴,掩蓋了岩隙內許多細微的聲響,卻掩蓋不住那在生存縫隙中,悄然滋生、纏繞、並開始悄悄改變着每個人心境的,復雜情愫。生存的鬥爭尚未結束,而情感的糾葛,已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