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奴仆小廝的生活便是這般枯燥、乏味。
自那日大書房暗遞經卷後,又過去了幾日。
彩霞心中那本《金剛經解》帶來的驚悸漸漸平復,取而代之的是對枕下玉簪日益加深的眷戀。
她幾乎每個夜晚都要拿出來摩挲片刻,才能安然入睡。
白日裏當差,也總是不自覺地走神,指尖仿佛還殘留着被他握住的觸感,耳邊回響着他低沉的問話:“姐姐可曾想我?”
這日清晨,彩霞伺候王夫人梳洗畢,正收拾妝奩,忽聽王夫人道:“前兒找出來的那對翡翠耳墜,我瞧着水頭還好,只是樣式老氣了些。你拿去,讓外頭銀樓照着時新的樣子,重新鑲一副丁香塞兒(耳釘)罷。”
彩霞忙應了,接過那對碧汪汪的翡翠墜子,用軟綢帕子仔細包好。
這差事需得出府一趟,去常與府裏來往的“寶慶樓”。她心中微動,出府……是否有可能……
“讓門上備車,再叫個穩當的小子跟着。”王夫人又道,目光在彩霞臉上停留一瞬,“你獨自去我不放心。”
“是。”彩霞壓下心頭那點不該有的期盼,恭順答道。
不多時,角門外已備好一輛青綢小車,跟着的是二門上一個面相憨厚、名喚栓柱的小廝。
彩霞揣好銀錢和耳墜,正要上車,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側面傳來:
“彩霞姐姐這是要出府?”
彩霞心頭一跳,回頭看去,只見王震不知何時已站在廊柱旁,手裏拿着幾卷賬冊似的東西,正含笑望着她。
他今日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石青色直裰,襯得身形越發挺拔,晨光中眉目清朗。
“是……太太讓我去寶慶樓辦點事。”彩霞垂下眼簾,低聲道,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帕子。
“寶慶樓啊,在鼓樓西大街,路可不近。”王震走上前幾步,很自然地對一旁的栓柱道,“栓柱兄弟,前兒周瑞姐姐還尋你,說你家老子娘托人捎了東西來,讓你得空去她那兒拿。你這會子跟着出府,怕是要耽擱到下午了。”
栓柱是個老實頭,一聽這話,撓了撓頭,看向彩霞,有些爲難:“這……彩霞姐姐,要不……”
彩霞心中明了,這是王震在支開栓柱。她既緊張又隱隱期待,面上卻作難道:“太太吩咐要人跟着……”
王震笑道:“姐姐若放心,不如我替栓柱跑這一趟?我正好要去東城送幾本賬冊給賴大管家過目,順路。姐姐是替太太辦事,我跟着也更穩妥些。”
他這話合情合理,栓柱立刻如釋重負,眼巴巴看着彩霞。
彩霞猶豫片刻,想到能與他單獨相處一段路,心頭像有小鹿亂撞,終是輕輕點了點頭:“那……有勞你了。”
栓柱歡天喜地地去了。
王震很自然地走到車旁,對趕車的老仆道:“李老爹,走吧,先去鼓樓西大街寶慶樓。”
馬車轆轆駛出榮國府側門,融入京城清晨的街市喧嚷。
車廂不大,彩霞坐在一側,王震坐在對面,中間只隔着一尺來寬的距離。
車簾垂下,隔開了外界的視線,形成一個私密的空間。
彩霞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清爽的氣息,能看見他擱在膝上、骨節分明的手指。
她緊張得手足無措,只敢盯着自己裙擺上的纏枝蓮花紋樣。
“姐姐今日這身衣裳很好看。”王震忽然開口,聲音在狹小的車廂裏顯得格外清晰,帶着笑意,“藕荷色襯得姐姐膚色更白了。”
彩霞臉頰飛紅,聲如蚊蚋:“不過是尋常衣裳……”
“尋常衣裳,穿在姐姐身上便不尋常了。”王震的目光落在她發間,那裏只簪着幾朵小小的絨花和一支素銀簪子,“那支玉簪……姐姐怎麼不戴?”
彩霞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發髻,慌忙道:“白日裏當差,戴那個……太顯眼了。”
“也是。”王震理解地點點頭,忽而傾身向前,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
彩霞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和唇邊淺淺的笑紋。
“那姐姐今夜……可會戴上?”
他的氣息拂面,彩霞心跳如擂鼓,往後縮了縮,聲音發顫:“你……你別靠這麼近……”
“怕什麼?”王震不退反進,伸手,指尖輕輕掠過她鬢邊那朵淺粉的絨花:“這絨花也好,只是不及玉簪溫潤襯你。”
他的手指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耳廓,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姐姐的耳朵,生得真好看。”
這般露骨的誇贊和親昵的舉動,讓彩霞羞得渾身發燙,偏開頭去,卻不敢大聲斥責,只怕驚動了外頭的車夫。
王震見她羞窘難當,笑了笑,坐直了身子,不再逼她,轉而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的錦囊,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彩霞疑惑地接過,錦囊入手輕軟,帶着淡淡的藥草清香。
“打開看看。”王震溫聲道。
彩霞解開抽繩,裏面是幾顆拇指肚大小、渾圓光滑的深褐色香丸,香氣清冽安神,與她之前用過的安神香不同,更添了一味說不出的、令人心神寧靜的草木氣息。
“這是我托人配的‘寧心丸’,用的是上好沉香、白檀,加了幾味安神定驚的草藥。”王震解釋道,“夜裏置於枕畔,或取一顆在香爐中緩緩煨着,有助眠之效。我看姐姐近日眼底總有淡青,想是睡得仍不安穩。”
彩霞握着錦囊,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
他竟連這個都注意到了……“多謝你費心。”
她低聲道,將錦囊小心收好。
“姐姐與我,何必言謝。”王震看着她,眼神溫柔,“我只盼姐姐能夜夜安寢,日日展顏。”
馬車微微顛簸了一下,彩霞身子一晃,王震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那手掌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夏衣傳來,穩穩的,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彩霞沒有立刻掙開,任由他扶着,直到車身平穩。
王震也沒有立刻鬆手,拇指在她小臂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才緩緩放開。
那觸碰短暫卻清晰,留下灼熱的印記。
車廂內又陷入了沉默,卻不再是尷尬,而是一種流動着微妙情愫的靜謐。
彩霞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帶有侵略性,而是沉靜的、專注的,讓她漸漸放鬆下來,甚至敢偶爾抬眼,飛快地瞥他一眼。
“那本經書……”彩霞忽然想起,低聲問,“太太讓我每晚讀一段,那些批語……很是驚人。”
她想起王夫人那晚聽經時的沉默,心中仍有些忐忑。
王震微微一笑:“李卓吾其人,離經叛道,卻也直指人心。太太讓你讀,或許……正是想聽些不同的聲音。”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有時候,聽多了循規蹈矩之言,一點‘狂悖’之語,反而能滌蕩心神,照見本心。”
照見本心?彩霞似懂非懂。
她只覺得那些話拗口難懂,讀起來都費勁。
“姐姐不必深究其中義理。”王震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語氣輕鬆下來,“只需記得,萬事萬物,過猶不及。有時執着於形跡,反而失了真意。就像禮法規矩,原是爲了讓人心向善,若反成了束縛心靈的枷鎖,豈非本末倒置?”
這話比佛經批語好懂些,卻也讓彩霞心頭一跳。
他是在說……他們之間的事嗎?
“我們……這樣是不對的。”彩霞終於鼓起勇氣,說出壓在心底的話,眼圈微紅,“若是被人知道……”
“只要姐姐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王震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着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姐姐只需信我。我既然敢招惹姐姐,便自有護住姐姐的把握。”
他伸手,這次不是觸碰,而是輕輕覆在她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溫暖,幹燥,帶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姐姐難道不信我?”
彩霞看着兩人交疊的手,又抬頭看他。
他的眼神清澈而坦蕩,裏面倒映着她的彷徨。
半晌,她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信嗎?或許不是全信。
但她願意去賭一次。
爲了這份從未有過的、讓她心悸又甜蜜的悸動。
王震笑了,那笑容如春風拂過冰面。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便收了回去。
恰在此時,馬車緩緩停下,外頭車夫道:“姑娘,寶慶樓到了。”
王震率先下車,然後轉身,很自然地伸手扶彩霞。
彩霞將手搭在他腕上,借力下車。
他的手臂穩如磐石,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
落地站穩後,彩霞想抽回手,王震卻稍稍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指尖,才鬆開。
“姐姐去吧,我在此等候。”他退到車旁,恢復了下人應有的恭敬姿態。
彩霞深吸一口氣,理了理心緒,這才轉身走向寶慶樓那氣派的門臉。
只是袖中握着錦囊的手,和指尖被他握過的觸感,久久不散。
辦好差事出來,回程路上,兩人再無逾矩之舉,只偶爾說幾句閒話,氣氛卻比去時融洽自然了許多。
彩霞甚至能在他講些府外趣聞時,抿嘴輕笑。
馬車駛回榮國府角門,彩霞下車,對王震福了一福:“今日多謝你。”
“姐姐客氣。”王震躬身還禮,目光在她發間停留一瞬,低聲道,“夜裏風涼,姐姐記得關窗。”
彩霞臉一紅,匆匆應了一聲,轉身進了角門。
直到回到自己房中,心口的悸動仍未平息。
她取出那深藍色錦囊,打開,寧心丸的香氣彌漫開來,果然令人心神一靜。
她又從枕下摸出那支玉簪,在手中摩挲良久。
今夜,戴是不戴?
她走到鏡前,將玉簪緩緩插入發髻。
鏡中人雙眸含水,面若桃花,那支玉蘭花苞的簪子斜斜點綴,平添了幾分說不出的嬌柔與風情。
彩霞看着鏡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膽大妄爲的女子。
她心中惶恐,卻又有一絲隱秘的興奮和期待。
夜深了,王夫人院中一片寂靜。
彩霞躺在榻上,枕畔錦囊散發着幽幽香氣。
她閉着眼,手中緊緊握着那支玉簪。
而東廂仆役房中,王震尚未入睡。
他躺在通鋪上,聽着此起彼伏的鼾聲,腦海中回放着白日馬車中的點滴——她羞紅的耳廓,顫抖的睫毛,以及最後那輕輕的一點頭。
【叮!目標人物“彩霞”情感依賴度與信任度顯著提升!】
【情意度+15,信任度+20。】
【當前狀態:彩霞情意度75,信任度50,歸屬感增強。】
【獲得階段性獎勵:巧言令色(初級)——小幅提升語言說服力與感染力。】
【提示:彩霞已基本傾心,可利用其情感,逐步引導其成爲宿主在王夫人身邊的內應與助力。】
很好。王震翻了個身,唇角微揚。
感情的紐帶已經系緊,接下來,該讓這條紐帶,爲他發揮真正的作用了。
窗外的月色,悄悄漫過屋脊,灑在那支藏在少女青絲間的玉簪上,瑩瑩生輝,仿佛一個無聲的約定,在深宅的夜色中,悄然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