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牆上的小掛鍾指向晚上十點半。
江芊芊戴着耳機坐在電腦前，一邊改方案一邊罵客戶，嘴裏嚼薯片，“垃圾需求”三個字來回循環。房間裏只有台燈和屏幕的光，暖黃裏混着一點冷藍。
林知夏坐到床邊，把充了一個多小時的手機從插座上拔下來，按下開機鍵。
屏幕亮起的瞬間，各種提示音幾乎是同時炸開。
消息小紅點從一位數跳到兩位數，很快變成三位數。
江芊芊摘下一只耳機，探頭看了一眼：“你這陣仗，跟剛上市公司開盤似的。”
“應該是下午那場直播。”林知夏說。
她先點開視頻平台。
直播回放已經被平台自動保存，封面是她攤着協議書的畫面，下方掛着一個紅色的小標籤——【熱門回放】三個字格外扎眼。
評論數已經破萬。
【看得我手心都是汗】
【謝謝你 把很多人不敢說的話說出來】
【原來全職太太真的不是不幹活】
【姐妹 你接諮詢嗎 我真的需要人幫我算算】
她深吸一口氣，點開私信欄。
真正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這裏。
不是那種“罵你”的熱鬧，而是一條條長段文字，像一封封塞得滿滿的電子信件。
第一條，是一個頭像換成孩子照片的賬號。
【知夏姐 我是三個孩子的媽媽 結婚十年 離職在家七年了
我老公每個月給我三千生活費 我以前以爲這是正常水平
今天看了你的直播 回頭翻了一下賬 才發現他每月還給他媽打八千
孩子們所有的費用都算在我的三千裏
我現在特別害怕
如果有一天他也拿一份寫着共同財產爲零的協議給我
我是不是連說話都沒有勇氣】
第二條，是一個叫“想跑路的未婚妻”的賬號。
【姐姐 我還有兩個月結婚 男方家全款買房 房本寫他一個人
他說我又沒出錢 寫不寫我名字都一樣 以後都是一家的
我父母覺得能有房子就不錯了 不要計較太多
但是我看完你的賬以後 心裏真的慌
你能不能告訴我 我是不是太敏感】
第三條，是一位三十五歲的女士。
【我已經在考慮離婚了
這些年爲了孩子 一直忍着
今天看你直播 我覺得有一點點勇氣
但我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也不知道如果離了 我和孩子以後要怎麼活
可以給我一點建議嗎
哪怕只有一句話】
……
一條接一條。
有家暴的，有冷暴力的，有精神控制的，有經濟壓迫的。
林知夏看得手指發緊。
她很少在現實生活裏直接接觸這麼多陌生人的故事。
以前做項目時，看的是一堆冷冰冰的財務報表和增長曲線——她知道那些數字背後也是人，但那些人距離她很遠。
現在，這些故事直接貼在她眼前。每一個賬號背後，都是一張現實生活裏的臉，一個真實家庭的洗碗池和水電費。
“都在找你。”江芊芊湊過來，小聲說，“你現在是她們的出口。”
“我不是專業心理諮詢師。”林知夏揉了揉眉心，“也不是婚姻專家。”
“你不是。”江芊芊說，“但你會算賬。”
她指了指手機：“她們現在需要的，未必是一個來摸頭安慰她們的人。她們需要一個人，幫她們算清楚——自己到底虧在哪兒，手裏到底有沒有籌碼。”
“你可以不替她們做決定。”
“但你可以幫她們看清楚牌面。”
這句話，正中要害。
林知夏沉默了幾秒，把手機放遠一點，放在桌上，看着屏幕上那些未讀的“1”“2”“3”。
“你還好嗎？”江芊芊問。
“有一點……”林知夏頓了頓，換了個詞，“有一點被信息淹住的感覺。”
江芊芊沒再逼她，只是走去廚房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那就先選一個。”她說，“選一條你覺得最典型的，幫她算一算。你不是要做前妻財務教室嗎？這就是第一課。”
林知夏重新拿起手機。
她劃回那條“想跑路的未婚妻”的私信。
婚前、兩個月後婚禮、房本只寫男方一個人、父母勸她別計較——
這是一個太典型、太普遍的場景。
“我先回她。”林知夏說。
她在輸入框裏飛快敲字。
【先別急着結婚
先把你們兩個人婚前的收入 支出 負債
以及你們準備一起承擔的費用大概列一下
包括婚禮 彩禮 房貸 生活費 未來小孩的花費
把大概數字寫給我
我幫你算一算
我們不談感情 先看賬】
她按下發送鍵。
接着，又給那位三個孩子的媽媽回了幾句。
【你現在先不用急着做決定
先把過去一年你家的總收入
和你手裏真正可支配的那部分錢 分開算清楚
你不是一無所有
你手裏有孩子 有時間 有你這十年的生活經驗
這些都是籌碼
賬算清楚以後 再來想要不要翻牌】
一條條信息發出去，又一條條彈回來。
【謝謝你】
【我現在在寫】
【我好像第一次有人願意認真聽我說話】
有的後面跟着好幾個哭臉表情。
夜已經很深，小房間的燈光卻很暖。
暖白的光落在桌上，影子被拉得很長。
林知夏拿起桌上的筆，在一本空白本的第一頁寫下幾個字：
【第一期：結婚前必須問清楚的三筆賬】
下面，她畫了三個小點。
一筆，是自己的存量資產。
一筆，是對方的真實負債。
一筆，是婚後雙方對“共同花錢”的分工和底線。
寫完，她抬頭，看了眼對面那面有些斑駁的牆。
心裏反而比下午在民政局那塊嶄新的白牆前，更踏實一點。
她知道，自己幫不了所有人解決問題。
但她至少可以，先從把這些賬算清楚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