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晚高峰的路上一點點挪動,車流像一條發紅的河,尾燈把整條路染成一片暗紅。
司機大哥一邊聽廣播一邊跟她閒聊:“姑娘,你上哪兒?這段不好打車啊。”
“去西城那邊。”林知夏報出江芊芊的小區名字。
司機在導航上點了一下:“哦,那邊,最近挺熱鬧的,剛開了個商場。”
廣播裏,主持人正在念當天的熱門新聞。
“……今天的社會新聞也非常熱鬧,有位女士在民政局直播了自己的離婚現場,引發了巨大的討論。有聽衆打電話進來,說自己看得心裏發酸……”
“那位女士”,是她。
林知夏靠在後座,閉上眼。
出租車每一次刹車、每一次起步,都會把她的思緒往幾個小時前拉回去——
早上出門之前。
錢母站在臥室門口,雙手抱胸,看着床上的行李箱,語氣裏滿是不耐煩。
“你就帶這些?衣服挑幾件就行了,別把家裏搞得亂七八糟。”
林知夏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疊進箱子裏。
她原本只想帶幾套常穿的家居服、幾件襯衫和 T 恤,再加幾套換洗內衣,一雙運動鞋。
衣櫃裏掛着她婚前買的一排衣服——顏色鮮亮,剪裁利落,是她當年在投行時的“戰袍”。
結婚後,錢母一看到這些就嫌:“太張揚了,別穿去見親戚。”
慢慢地,這些衣服就被推到衣櫃最角落,變成一個時代的化石。
這次搬走,她沒有去碰那一排衣服。
她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首飾盒。
那是一條金項鏈,母親留下的。
結婚那天,母親把項鏈戴在她脖子上,說:“這條鏈子跟了我三十年,現在該跟着你了。”
她剛拿起來,錢母的聲音就冷冷地響起:
“那個你就別拿了。”
林知夏抬眼:“這是我媽留給我的。”
“你媽留給你的早就用我們家的錢換成新式樣了。”錢母毫不眨眼,“那條舊項鏈當初拿去首飾店置換,現在這個是我們錢家買的。”
“阿姨,那天置換的時候,是我拿自己的工資卡付的錢。”她提醒。
“那是你‘嫁進來之前’的事情。”錢母僵了一瞬,隨即抬高聲音,“你既然要走,就別惦記這些東西。”
林知夏盯着她,指尖微微用力。
她當然知道自己可以爭——她甚至有店裏的短信記錄和刷卡記錄,可以一條條拿出來對。
但她心裏清楚,今天她真正想拿走的,不是這一條項鏈,不是一件衣服,而是別的東西。
她把首飾盒輕輕放回原處,只是把行李箱的拉鏈拉上,拉到門口。
錢母跟了出來,還不忘再補一刀:“知夏,你現在這樣,出去能過什麼日子?你一沒工作、二沒存款,以後別怪我沒提醒你。”
“謝謝阿姨提醒。”林知夏握緊箱子拉杆,朝樓下看了一眼,“至少現在我知道了,留在這裏也過不上什麼日子。”
她說完,拉着箱子下樓。
錢家那輛黑色 SUV 停在門口。
錢昱琛站在車邊打電話,西裝熨得筆挺,在小區門口格外顯眼。走到一半,他掛了電話,看向她,眼神閃了閃。
“你就帶這些?”他問。
“夠用了。”她淡淡地說。
他想了想,像是在挑選措辭:“等手續辦完,我會讓財務算一筆錢給你,算是對你這幾年付出的補償。”
“補償?”她輕笑,“你打算怎麼補償?再給我一張寫着‘共同財產爲零’的協議嗎?”
錢昱琛沉默了一瞬。
“上車吧。”他收了所有情緒,“別讓爸媽看笑話。”
後來發生的事,她已經在民政局的直播裏算了一遍。
現在,她靠在出租車座椅上,任由這些畫面一幀一幀在腦子裏放完,像把屬於“錢太太”的這一卷人生膠片徹底看完。
前座的司機大哥在廣播講完那條新聞後突然嘆了口氣:“現在這社會,女人不容易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剛那條新聞,他的感慨格外真切。
“以前我還跟我閨女說,找個有本事的男人嫁了,這輩子就穩了。”他自言自語,“現在一看,你說誰穩?”
林知夏睜開眼,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
——自己穩。
她在心裏說。
車窗外,小區的牌子漸漸映入眼簾。
出租車停在西城的老小區門口,樓體有些舊,門口貼滿各種廣告。
“到啦。”司機說,“姑娘,日子總會過下去的。我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你那直播我也看了,挺狠,挺清楚。”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腦子這麼清醒,以後肯定能過得比以前好。”
林知夏愣了一下。
“你也看了?”她下意識問。
“我老婆在後座刷的,把手機往我臉上懟。”司機笑笑,“她看得眼淚都出來了,還說以後我們家賬得重新算算。”
林知夏也笑了,這一次,笑裏終於不全是苦味。
“那祝你老婆以後每天都笑着算賬。”她說。
司機怔了一下,隨即哈哈一笑:“借你吉言。”
她拖着箱子下車,朝小區裏面走去。
傍晚的風吹過樹葉,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
那一刻,她突然很清晰地意識到——
她剛剛從一棟叫“錢家”的房子裏,被掃地出門。
但她也終於,從那棟房子裏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