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少女嬌嫩的面龐瞬間漾滿醉色,似含苞待放的芍藥刹那盛開,瑰麗嬌豔。
“沒,沒有。”
沈舒錦捏着袖角,貝齒在紅潤的唇上咬出一道淺白。努力壓下心頭的緊張,不斷給自己打氣。
沒事的,沒事的,反正攝政王體弱,說不定很快就結束了。
於是,她舍生取義般走向床榻,從床另一頭爬上去。
她坐在他身側,手指揪着衣裙,雙眼緊閉。
裴硯睥着她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短暫錯愕之後,低聲笑了。
聽到裴硯低低沉沉的笑聲,沈舒錦茫然地睜開眼睛,眉頭揪在一起,細白的手指慢慢蜷起攥着寢衣下擺。
裴硯頎長的身影傾來,他雙臂撐在她的身側,噙着若有若無的笑,一點一點靠近。
帶着藥香的氣息灑在她唇上,他與她的呼吸交織,只在寸息之間。
燭火搖曳,勾出繾綣柔和的光影。
沈舒錦再次閉上眼睛,指尖攥緊了身下的衾褥。
裴硯俯身看着她眼睫顫顫,輕笑一聲,緩緩離開她的面頰,聲音平淡無波:“本王需靜養,不會碰你。睡吧。”
沈舒錦騰的睜開眼睛,長而濃密的睫羽一眨一眨地投下顫影,慌亂地去看裴硯,不偏不倚撞進他帶着戲謔的眸中。
“睡覺。”他慢慢收了笑,躺下。
沈舒錦愣住了。
她看着那道背對她的身影,許久,才慢慢躺下,盡量靠裏,與他隔開一段距離。
紅燭燃了一夜。兩人各據一方,中間空出的距離,寬得能再躺下一個人。
沈舒錦睡不着。
身下的錦被柔軟,枕畔有淡淡的熏香,一切都奢華舒適。可這不是她的床,不是她的房間,甚至這個身份,也陌生得讓她心慌。
她睜着眼,望着帳頂繁復的刺繡。耳邊是裴硯平穩的呼吸聲,輕而淺,像個易碎的夢境。
夜深人靜,白日的強作鎮定終於潰散,那些被壓抑的情緒翻涌上來。
她想念嵐夕閣午後溫暖的陽光,想念周嬤嬤熬的甜湯,想念青黛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甚至……想念沈府那個冷清卻熟悉的小院。
淚水無聲滑落,浸溼了枕畔。她不敢出聲,只緊緊咬着唇,將哽咽壓在喉間。
“哭什麼。”
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沈舒錦渾身一僵,慌忙抬手擦淚:“沒、沒什麼……吵醒殿下了?”
裴硯轉過身和她臉對臉躺着,皺眉道:“沒睡。”頓了頓,“爲什麼哭。”
沈舒錦被他那雙隱隱帶着怒意的黑眸嚇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帶出一連串晶瑩的淚珠。她輕輕抿唇,猶豫着要怎麼回答。
她能說什麼?說想家?還是說害怕?
良久,她輕聲道:“只是……有些不習慣。”
“不說實話,本王就把你扔下去。”裴硯的聲音依舊平淡,卻摻雜着威懾。
沈舒錦一聽,哭得更凶了。
“我想阿娘了。”她抽泣哽咽,“若阿娘還在,肯定不會讓我往火坑裏跳……”
聲音戛然而止。
沈舒錦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她剛才好像說……王府是……
火坑!
完了,殿下會讓人將她砍成臊子吧!
屋內一片死寂。
就在沈舒錦後背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裴硯像是沒聽到她的“大逆不道”之言,終於悠悠開口:“鄭氏去得早。”
她暗暗鬆了口氣。
“嗯。我八歲時,母親病逝。父親在邊關,連最後一面都未見着。”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後來繼母扶正,對我……不算苛待,吃穿用度不曾短過。只是……”
“只是沒有家人的感覺。”
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
“尉錚查過。”裴硯淡淡道,“李氏待你客氣疏離,最疼愛的始終是親生女兒沈舒蘅。你父親常年在外,兄長亦然。你在沈家,像個客人。”
每一句都精準,每一句都戳中要害。沈舒錦忽然覺得可笑,她藏了這麼多年的孤單,原來在別人眼裏,一目了然。
“殿下既知道,”她偏過頭不去看他,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賭氣,“爲何還要讓我說出來?”
裴硯沉默片刻,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似乎在猶豫掙扎。許久,他緩緩垂落,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像母親哄孩子那般,只是動作僵硬,神色也不自然。
“睡吧。”他輕聲說,“今日已經很累了。”
“沈舒錦,你比你自己想的要堅韌。”
夜色中,他的聲音更顯得飄渺,像從遙遠處悄然掠過,清晰,卻不真切。
燭光從帳外透進來,昏黃的光線裏,他的臉半明半暗,那雙深邃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沈舒錦抬手擦去臉上的淚,努力平復呼吸。
“殿下也早些睡吧。”
她重新躺好,望着他寬闊的胸膛。淚水已經止住了。
也許……
也許這個人,並不像傳聞中那麼可怕。
沈舒錦閉上眼,第一次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感到了些許安寧。
而面對着她的裴硯,在黑暗中睜着眼,眸色深沉如夜。
他想起掀開蓋頭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與惶恐。想起她強作鎮定的模樣,想起她無聲落淚時的脆弱。
有點意思。
這個沈舒錦,或許……真的不太一樣。
月光靜靜流淌。
紅燭已燼,喜帳猶赤。
一整天緊繃的情緒,加上剛剛哭過,倦意排山倒海般襲來。
沈舒錦的意識漸漸模糊,緊繃的神經一點點鬆懈。在陷入沉睡的那一刻,她無意識地朝溫暖的方向蜷縮。
她將臉埋進裴硯的肩窩,一只手甚至搭上了他的腰。
裴硯渾身一僵。
懷中忽然多了個溫軟的身軀,帶着淡淡的梔子香,還有未幹的淚痕蹭在他頸側,溼溼熱熱的。她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皮膚,綿長而安穩。
他垂眸,看着懷裏的人。
卸去妝容的沈舒錦,面容幹淨得像初綻的梨花,睫毛上還掛着淚珠,鼻尖微紅,睡夢中微微蹙着眉,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她的手搭在他腰間,五指纖白,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沒有染蔻丹。
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轉過去,不準抱我。”裴硯推着她的肩膀,想讓她離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