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她又走到一片枯樹叢邊，屬下親眼看見地上有野雞的腳印，她卻只是搖搖頭，嘴裏念叨着什麼山神爺說不在此處，便徑直走了。”
“最離奇的是，她路過一叢灌木，腳下一滑，伸手去扶，手掌落下之處，正好按住了一只凍僵的榛雞。”
帳內陷入一片沉默。
六皇子手裏的茶碗蓋當啷一聲掉在桌上，他瞪大了眼睛，一臉的匪夷所思。
“你是說，她就這麼走了一圈，敲敲打打，滑了一跤，就撿了半筐獵物？”
“是。”親衛的聲音裏透着一股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茫然，“全程毫無章法，毫無道理可言，若非要說，只能說像是那黑山裏的活物，都趕着往她跟前送死。”
“哈哈哈哈！”六皇子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起來，“王兄！你聽見沒有！我就說她是山神爺的幹閨女！是福星！你還不信！”
他笑得前仰後合，指着那兩個一臉憋屈的親衛。
“你們瞧瞧，把咱們王府最頂尖的斥候都給整不會了！還敲三下，還山神爺說不在此處！這丫頭，不去廟裏當個神婆都屈才了！”
墨王沒有笑。
他靜靜地聽着，修長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發出與親衛描述中相似的、富有節奏的聲響。
“她放過了那只野雞？”他忽然問。
“是。那腳印極新，她若去追，有五成把握能抓住。”親衛如實回答。
“她滑倒的地方，可有異樣？”
“並無異樣，只是尋常灌木叢。”
“呵。”
六皇子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看着自家王兄臉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發懵。
“王兄，你笑什麼？”
墨王沒有回答他，而是看向那兩名親衛，目光銳利如刀。
“你們以爲，她是運氣好？”
兩名親衛不敢說話。
“她不是在找獵物。”墨王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她是在演戲給你們看。”
“演戲？”六皇子愣住了。
“敲打雪堆，是爲了告訴你們，她找到獵物的方式匪夷所思。”
“放過野雞，是爲了告訴你們，她的‘運氣’也有失靈的時候，這樣才更像真的。”
“至於那不經意的一滑”墨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玩味，“那是整場戲的點睛之筆。告訴你們，她連自己都不知道爲何能找到獵物，一切皆是天意，是山神爺的恩賜。”
一番話，說得帳內落針可聞。
那兩名親衛猛然抬頭，臉上滿是震驚與恍然。
他們回想今日所見，每一個看似毫無章法的舉動，串聯起來，竟都成了滴水不漏的證據。
完美地指向了山神眷顧這個他們無法反駁、卻又最不信的答案。
這小丫頭，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跟着！
她不是在打獵，她是在耍他們玩！
六皇子張着嘴，半天沒合上。
他原以爲那丫頭只是個有點小聰明的福星，沒想到，竟是個心思縝密到如此地步。
他看着墨王，忽然覺得有些牙酸。
“王兄，你的意思是她知道你派人跟着她，所以故意演了這麼一出，就是爲了讓你相信她是靠運氣，好打消你的疑心？”
“不。”墨王搖頭，“她不是爲了讓我相信。”
“那爲了什麼？”
“她是爲了告訴我，她已經知道了。”墨王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盤前，目光落在代表流放村的那一小塊地方，“告訴我，別再派這些蠢貨去浪費功夫了。”
兩名親衛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這丫頭……”六皇子咂了咂嘴，不知該說什麼好，“膽子也太大了！她就不怕你惱羞成怒，直接把她抓起來？”
“她若怕，就不會獻上那支百年老參了。”墨王淡淡道。
她敢獻寶，就說明她算準了他不會因寶殺人。
她敢演戲，就說明她算準了他能看懂這出戲，並且會欣賞這出戲。
好一個楚念。
進退有度，不卑不亢。
“把人撤回來吧。”墨王揮了揮手。
“是。”兩名親衛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真撤了？”六皇子湊了過來，“就這麼放過她了？不好玩啊。”
墨王瞥了他一眼，沒理會。
他盯着沙盤，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趙副將呢？”
六皇子一愣，知道這是要談正事了，立刻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應該在校場練兵。”
“讓他過來。”
不多時，一名身穿鎧甲、面容剛毅的中年將領大步走入帳中。
“王爺。”
“坐。”墨王指了指旁邊的位置，開門見山，“黑風寨那邊，最近可有動靜？”
這才是他此次請纓北上，滯留寧古塔的真正目的。
寧古塔地處邊陲，匪患猖獗。
其中最大的一股，便是盤踞在黑山深處的黑風寨。
他們不僅劫掠過往商旅，甚至數次沖擊流放村，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前任守將數次圍剿，都因地形復雜，加上匪徒狡猾，無功而返，反而折損了不少兵力。
趙副將面色一肅，沉聲道：“回王爺，半月前，他們劫了一批從關內運來的藥材。十日前，又下山搶了附近一個村子，殺了三個人。”
“官府的布防圖，可有送去？”墨王問。
趙副將的臉色有些難看：“送去了。但黑風寨行事愈發猖狂，屬下懷疑……我們軍中，有他們的內應。”
此言一出，帳內氣氛瞬間冷了下去。
六皇子皺眉：“又是內應？李呈的教訓還不夠？”
“李呈只是個押糧官，接觸不到核心軍務。若真有內應，此人職位絕不會低。”趙副將的聲音裏透着一股殺氣。
墨王的手指在沙盤上，輕輕劃過黑山那錯綜復雜的山脈輪廓。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代表黑風寨的那一點上。
“他們缺糧，缺藥，更缺過冬的鹽。”墨王的聲音很冷，“再過半月，大雪封山，他們若不想困死在山上，就一定會再有大動作。”
“王爺的意思是，將計就計，引蛇出洞？”趙副將眼中一亮。
墨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六皇子。
“皇兄命你隨我前來，是讓你歷練，不是讓你來看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