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顧知意邊一個一個拜訪其他受害者，一邊發起輿論戰。她將自己的經歷寫成文章，發表在朋友圈和各大網絡平台，號召有相同經歷的人主動聯系她，誓要把這些蛀蟲清理出來。因朋友圈大部分都是同行，很多還是珠河集團的合作商、高管和員工，很快這件事就在圈內發酵開來。
將最後一份證據憑證塞進牛皮檔案袋時，指腹不經意蹭過紙頁角落“顧氏集團”的燙金標識，指尖那股油墨混着金屬的涼意，像極了這段日子壓在心頭的沉鬱。窗外的梧桐葉被秋風卷得滿地狼藉，這是顧知意裴復行搬出別墅的第十個月了，也是她在舊文件夾裏，翻出那張泛黃的合作協議後的第六十天。
公寓門傳來了開密碼鎖的聲音，被輕輕推開，帶着體溫的手掌穩穩覆在顧知意緊繃的肩上，是裴復行回來了。他用下巴抵着她的發頂，嗓音裹着揮之不去的疲憊：“還在熬？醫生特意囑咐過，你的眼睛需要休息，經不起這樣折騰。”顧知意轉過身，借着台燈的光暈看清他眼底的紅血絲，伸手輕輕撫過他擰成川字的眉心——那曾是她最愛描摹的模樣，如今卻被連日的奔波刻得愈發深刻。
“躺下也睡不着。”她順勢將臉埋進他懷裏，鼻尖縈繞着熟悉的雪鬆香氣，那是能讓她安定的味道，“剛才終於聯系上城西建材廠的老周，他說當年就是被鄭嚴用假合同設計破產，妻子急火攻心犯了腦溢血，現在還在康復中心做理療。”裴復行的手臂驟然收緊，掌心貼着她的後背輕輕摩挲，像在安撫一只受驚後仍強撐着的小獸。“我明天一早就去見他，”他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篤定，“把我們幫他找到的那份動了手腳的質檢報告副本帶上，總能讓他卸下顧慮。”
這樣的默契，早已在無數個艱難的日夜中沉澱成型。自顧氏被鄭嚴聯合汪特助、沈薄等人精心構陷破產後，裴復行便毅然從背後協助顧知意爲主走到了台前。從前提籠架鳥、不學無術的手，如今拿起了冰冷的法律文書和厚重的財務報表，陪着顧知意坐在堆積如山的文件堆裏，一頁頁梳理這些文件脈絡，只爲從蛛絲馬跡中找出那藏得極深的破綻。
起初的路，走得比預想中更艱難。鄭嚴聞到了顧知意魚死網破的血腥，心裏也沒了表面的鎮定。他以“穩定集團局勢”爲幌子，讓法務部和汪特助像忠實的獵犬，四處奔走銷毀關鍵證據，暗中威脅知情員工。沈薄和嚴悅堂作爲他們的白手套，更是四處威逼利誘、散播謠言，將“勾引領導”“私生活不檢點”等髒水潑向顧知意，企圖用女性最重視的流言蜚語來擊垮她。最凶險的一次，顧知意去面見一位已經從珠河離職的項目負責人，剛走出咖啡廳大門就被一輛無牌摩托車撞倒，手上的包也被搶走，還好手機在另一只手僥幸得脫，膝蓋被碎石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縫了整整七針。
裴復行趕到醫院時，握着她的手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他蹲在病床前，用棉籤蘸着碘伏輕輕擦拭傷口，動作輕得仿佛在對待稀世珍寶。“我們先停一停，”他的聲音帶着抑制不住的哽咽，“不能讓你再置身這樣的險境了。”顧知意卻反手握緊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道二年前爲她搬家被砸留下的舊疤：“復行，我們從來都不全是爲了自己。”她的眼神亮得驚人，“是爲了像我們一樣被坑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也是爲了後面不明真相繼續往裏跳的未來受害者。他們就是一夥批着合法外衣的詐騙犯，我們這次不把這些惡棍揪出來，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家破人亡。”
那天之後，裴復行再也沒提過“放棄”二字。他動用自己多年在社會上積累的人脈，一個個聯系那些曾被鄭嚴惡意打壓過的企業家。第一位站出來響應的，是和珠河集團合作過津灣項目的賀總。三年前，他的項目就是被鄭嚴以“工期延誤”爲借口，中途解除合同，用保安威逼被迫撤離工地，資金鏈斷裂而倒閉，女兒的留學費用也沒湊齊，導致中途退學，官司打了三年也還沒結束。
見面時，賀總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摞泛黃的合同復印件，和一段他和汪特助之間的私密聊天，紅着眼眶攥緊裴復行的手：“裴總，我等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你知道當時我被他們敲詐了多少好處費嗎？我都有證據。就是這樣他們還是沒有放過我。現在有你帶頭，就算拼上我這把老骨頭，也要把鄭嚴這種敗類拉下馬，還大家一個公道！”
有了賀總的響應，更多沉默的受害者陸續站了出來。顧知意專門騰出一個文件櫃，將大家提供的證據分門別類整理歸檔：城西建材廠的虛假質檢報告上，還留着當年質檢員被迫籤字的潦草筆跡；林總的被迫低價轉讓合同裏，藏着鄭嚴手寫的修改痕跡；某供應商的銀行流水單上，清晰標注着“好處費”的轉賬備注……每一份證據背後，都藏着一個家庭破碎的聲音。裴復行則帶着律師團隊，一次次往返公證處做證據保全，同時暗中聯系相熟的媒體記者，爲後續的公開曝光鋪路。
案情的關鍵突破口，最終來自鄭嚴的前秘書蘇姐。蘇姐當年因爲不敢參與這些勾當被鄭嚴刁難辭退，心中積怨已久卻始終不敢聲張。顧知意通過三位朋友輾轉聯系上她時，蘇姐猶豫了整整一周。最終打動她的，是顧知意帶去的一張照片：康復中心的病床上，老周的妻子瘦骨嶙峋的躺在病床上，原來意氣風發的女兒也變的呆滯，在旁邊擦拭媽媽身體。
蘇姐見此紅着眼眶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個加密U盤，“這裏面有幾份鄭嚴和合作商索賄的談話錄音，都是我當時用手機悄悄錄下來的。還有他們和沈薄、嚴悅堂分贓的詳細賬目，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
U盤裏的內容，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鄭嚴的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陰狠：“沈總，海城那個項目你已進場，說好的一千萬怎麼還沒辦好？那個許四必須徹底搞垮，他的項目你才有機會接手。你去找一幫人，穿上我們公司的安保服把現場圍了，材料設備一律不讓他出工地，留下多少都算你的。就腳手架這一項，都不止你給的這點錢，。”沈薄則獻媚地附和：“老板放心，打手我已安排好，只要您示意，保證許四一個月內破產，誰讓他這麼不識抬舉，拿出三百萬就想糊弄過去，態度還那麼惡劣······”
而賬目明細裏，沈薄和嚴悅堂通過虛假交易套取不同合作商好處費的記錄一目了然。裴復行盯着電腦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數字，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那都是人家的心血啊。顧知意悄悄挪過椅子，將掌心貼在他的手背上，無聲地傳遞着力量。
就在證據鏈即將閉合的前夜，意外陡生。裴獨突然找上門來，手裏攥着一份打印精美的“和解協議”，臉上堆着虛僞的笑：“哥，咱們都是裴家血脈，何必趕盡殺絕呢？”他將協議推到裴復行面前，“只要你撤回舉報，我就把沈薄給的好處都退還給你，現在你連打官司的錢都是借的，有了這筆錢你就可以重新再來了。”裴復行拿起協議看都沒看就撕得粉碎。“我沒你這樣的弟弟，也不會放過你。”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滾出去。”
裴獨走後，裴復行獨自站在陽台上發呆。深秋的月光透過欄杆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格外孤寂。顧知意披了件外套走過去，從身後輕輕環住他的腰：“別傷心了，他選了這條路，就該承擔後果。”裴復行輕嘆一聲，轉過身將她擁進懷裏，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輕輕摩挲：“我不是傷心，是想起小時候，他總跟在我身後奶聲奶氣地叫哥哥，搶我的糖葫蘆吃，現在怎麼會走到這種結局。”顧知意沒說話，只是抬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她比誰都清楚，裴復行看似冷硬的外殼下，藏着怎樣重情重義的內核。
舉報材料提交後，相關部門迅速成立專案組展開調查。鄭嚴起初還擺出一副受害者姿態，對外宣稱這是“商業競爭中的惡意詆毀”，甚至動用關系試圖給專案組施壓。可當蘇姐U盤中的通話錄音、沈薄和嚴悅堂的分贓賬目，以及多位受害者的憑證、證言證詞等鐵證一一擺在面前時，他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汪特助作爲鄭嚴最得力的爪牙，最先被帶走協助調查，面對確鑿證據，他很快全盤招供，吐露出更多鄭嚴涉嫌商業陷害、收受賄賂的隱秘細節。
那段時間，裴復行幾乎每天都要去配合調查，常常深夜才拖着滿身疲憊回家。顧知意每天都會算着時間做好熱飯菜，等他進門就端上餐桌，飯後還會幫他按摩僵硬的肩膀，耐心聽他講調查中的波折。有一次，裴復行因爲連續熬夜突然頭暈目眩，當場栽倒在地，被緊急送進醫院輸液。顧知意看着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紙的裴復行，心疼得眼淚止不住地掉。裴復行卻費力地抬起手，用指背擦去她的眼淚，虛弱地笑了笑：“別哭啊，我這不是沒事嗎？等這事兒徹底了了，咱們就去全國各地旅遊，把我以前走過的地方都帶你走一遍。”
沈薄和嚴悅堂得知汪特助被抓的消息後，知道大勢已去，連夜收拾細軟準備卷款潛逃。可他們沒想到，裴復行早已提前將兩人的行蹤告知專案組，警方早已在機場布下天羅地網。兩人剛拿到登機牌就被當場攔截，行李箱裏的巨額現金和海外銀行卡還沒捂熱。他們參與合謀的證據確鑿，不僅要面臨刑事處罰，法院還根據裴氏及其他受害者的損失情況，判決兩人承擔共計二點八億元的巨額賠償。沈薄的家族企業也因此受到牽連，股價連續跌停，最終因資不抵債宣告破產。
裴獨的結局，早已在他選擇泄露商業機密的那一刻注定。裴復行找到他與沈薄的聊天記錄、監控和機密文件傳輸記錄後，沒有絲毫猶豫地提交給了警方。最終，法院以泄露商業機密罪，判處裴獨有期徒刑一年。
一年多後，當法院的終審判決書正式送達時，顧知意正在陽台給新買的月季澆水。裴復行拿着判決書快步走過來，從身後輕輕環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聲音裏滿是釋然：“寶寶，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顧知意放下噴壺轉過身，借着午後的陽光看清他眼底的光芒——那是壓抑了太久的輕鬆，是失而復得的明亮。
判決書上的字跡清晰有力：鄭嚴因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商業陷害罪，數罪並罰，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沒收受賄金額三百七十六億四千九百萬元，賠償顧氏集團及其他受害者經濟損失共計九十六億元；汪特助作爲從犯，判處有期徒刑三年；沈薄、嚴悅堂除承擔相應刑事責任外，需賠償顧氏集團及其他受害者經濟損失共計二點八億元。
那天下午，裴復行特意推掉了所有事情，兩人在家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餐桌上鋪着顧知意最喜歡的藍白格子桌布，裴復行開了一瓶珍藏多年的勃艮第紅酒，給兩個高腳杯倒上淺淺的酒液。他舉起酒杯，目光灼灼地望着對面心愛的女人：“敬我們。”他頓了頓，聲音裏裹着滾燙的情感，“敬我們風雨同舟，敬我們不離不棄，敬我們從未放開彼此的手。”顧知意笑着舉起酒杯，輕輕碰了碰他的杯子，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光影。“敬未來，”她補充道，眼底閃着溫柔的光。
夕陽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兩人緊握的手上鍍上一層暖金色。顧知意看着裴復行的側臉，那些熬夜整理證據的深夜、被威脅時的心悸、在醫院互相扶持的瞬間，像電影鏡頭般在腦海中閃過。她輕輕摩挲着他掌心的薄繭，那是這段日子並肩作戰的勳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