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的風在初冬時節變得格外凜冽，卷起路邊的梧桐枯葉撞向街上匆匆地行人，發出沙沙的聲響。顧知意將最後一件疊好的羊絨衫放進行李箱，抬頭看向站在窗邊的裴復行。他正望着窗外陪伴了他三十多年的城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窗沿，側臉在天光下顯得格外沉靜。“都收拾好了？”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兩個貼好托運標籤的行李箱上，語氣裏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
顧知意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指尖的涼意：“嗯，就剩你床頭櫃那幾個老物件了。”她知道裴復行舍不得這座他生活了半生的城市。但經歷過顧氏破產的風波，兩人心中都萌生了退意。事情結束後，雖然有不少同學同行們聯系，邀請顧知意幫忙打理或任職，有的甚至許諾給股份，可她都一一婉拒了。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雨，那些深夜收到的死亡威脅信、那些公司樓下徘徊的陌生身影，還有媒體不死心的追訪，都讓兩人對國內地產行業痛心疾首，下定決心離開京北，去南方找一處清淨之地重新開始。
“這副結婚照太大了就不用帶了，放在老爸那裏留個紀念吧。”裴復行握緊她的手，“明天我們去見見王凱，畢竟他是我們的舉薦人，當年在集團任職時，雖沒明着幫我們，但也暗中透了不少消息，辭行還是要親自見一面的。”顧知意點頭應下。王凱曾是珠河集團副總，鄭嚴掌權時他因舉薦顧氏集團而受牽連，後以“身體不適”爲由請了長假，直到風波平息才重回珠河，後來跳槽去了南奧集團做副總，算是兩人在京北爲數不多還能信任的舊識。
第二天下午，兩人按照約定來到京北飯店的茶室。推開包間門時，王凱已等候在那裏，他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比在珠河時更顯沉穩幹練，同在的還有吳利凡。看到兩人進來，他立刻起身相迎，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顧總，裴總，好久不見。”
寒暄過後，服務員端上熱茶，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彼此的神情。裴復行抿了一口茶，開門見山：“王總吳總，今天約你們過來，一來是想感謝你們曾經的幫忙，雖然我們被算計落到這般田地，但還是很感謝你們當初的引進；二來是想和你們告個別，我和知意打算下周就離開京北，去南方生活一段時間。”王凱手中的茶杯頓了頓，抬眸看向兩人，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我大概能猜到你們的心思，京北這地方，確實讓你們受了太多委屈，換個地方換個心情也好。”
吳利凡眼裏也有感概，追問道：“準備去哪兒想好了嗎？什麼時候回京北？”
顧知意輕輕攪動着茶杯裏的茶葉，輕聲道：“主要是想換個環境，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那樣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生活不是我們想要的。這些年謝謝您，在最難的時候還想着我們。”王凱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神情，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開口道：“顧總，裴總，謝謝你們都這樣了不但沒有怪我，還記得跟我告別。其實有些事，我當時也是有私心，拍牽連上自己才沒跟你們交底，你們現在這樣我也有錯，實在太慚愧了。”
裴復行挑眉擺了擺手：“王總，您的處境我們理解，幫是情義，不幫是本意，您沒義務必須幫忙的。”王凱見狀，頓了頓嗓子繼續說道：“其實我當時在珠河時早有耳聞鄭嚴的行徑，不止一個人私下和我說過他們的這些勾當。但我畢竟是他的下屬，他對我也是防備的很，我爲了這點工資也不敢得罪他，畢竟珠河集團的高薪水是業界數一數二的。但是我沒想到他們越來越不知收斂，最後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搶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愧疚，“當時你們剛籤約時，我就發匿名短信提醒過你。後來你們鬧掰了，聽說你們要調查鄭嚴時，我就知道你們的處境很凶險了，卻也只敢私下勸說幾個比較信得過的合作商幫幫你們，後來鄭嚴來找我，質問和你們是什麼關系，讓我來當說客，我知道自己也被排擠了，就幹脆請了長假。”
“剛進來時的那封匿名短信是你發給我的？”顧知意驚訝地抬起頭，那段時間他們確實收到過一條匿名短信，但顧知意以爲是哪個競爭者不想讓她籤約故意爲之，就沒在意，沒想到竟然是王凱。
王凱點了點頭，臉上滿是歉意：“是我。那時候我兒子剛訂婚買房花了全部的積蓄，父母又身體不好，我實在不敢冒險。看着你們一步步陷入險境，我心裏也不好受，可每次想站出來，又被自己的怯懦打敗了。”
他喝了一口茶，壓下心中的情緒，繼續說道：“其實整個公司的合作單位都已經在鄭嚴的控制下，就算你是正規渠道公開投標進來的，也逃不了他們的魔抓。總金額的八個點是最少的，只要和他同流合污，他就會動用手段讓你和他一起分贓。項目籤約時利潤太少，他們就會以各種理由借口讓你走增項，手指一揮就多了幾百幾千萬。一條利益鏈上下都有的分，誰和錢過不去敢反對？”
“這麼黑暗的呢？”吳利凡瞪着眼，“地產行業拿好處費是潛規則，但也沒有這麼黑這麼吃人的操作啊，太恐怖了。”
“你們還不知道吧，聽說最近財務總監也被抓了，看來你引起的震動餘震還沒消散呢。這事影響太大了，都鬧到實際控制人退休在家的霍老爺子那裏了，他發話要求集團內部嚴查，你們的事過去後集團自己又送進去不少人。”王凱夾起一塊蝦球，邊吃邊講述。幾個人端的酒杯都沒放下，像聽故事一樣津津有味的聽着八卦，顧知意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的困境也是由於這些蛀蟲造成的。
“很慶幸我當時請了長假，雖然損失了幾十萬收入，但最起碼免於調查，要不然膽顫心驚的不死也掉一層皮。公司人人自危啊。”
“還有這事呢？後來我就沒怎麼關注了，主要精力都在那幾個官司上了。”顧知意有些風輕雲淡的說。她知道，再大的坎都要過去。不能把自己老是糾結在舊人舊事裏，沉沒成本再大，那也是沉沒了。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和珠河合作的那些老單位，哪家不是已被鄭和收入饢中的？要不然早被踢出去了。這潭水已經死寂十多年了，想不到會被你一個女同志攪成這樣。聽說鄭嚴有一次和別人聊起時說特別後悔，早知道就順利的讓你完工出來了，當時輕視了你這小姑娘。”今天的王凱出奇的話多，也許知道顧知意他們已經要走了，談話就沒了那些顧慮，也許是他也早憋了一口氣，這會終於釋放了。
“後來我幹脆跳槽去了南奧集團，前段時間，我們董事長找我談話，說要成立一個新公司，問我願不願意擔任CEO，還讓我找幾個信得過的得力幹將。”王凱沉聲道。
“我得罪了鄭和，卻陰差陽錯的得到了南奧地產創始人的欣賞，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所以做人還是不能太壞了。”他看向顧知意，眼神裏帶着一絲期待：“顧總，我知道你在國內地產行業也是知名的巾幗英雄，當年你上大學寫的畢業論文‘論綠色節能在第四代建築中的重要性’，當年可是獲得過全國大學生論文一等獎的，至今仍是行業內的標杆。南奧地產新公司雖然剛成立，但背後母公司資金實力雄厚，我想邀請你擔任公司副總，我們一起合作，作出一番成就來。”
顧知意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語氣堅定：“謝謝您的邀請，王總，但我不能答應。”她看向裴復行，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的心思。裴復行握住她的手，對王凱說道：“王總，我和知意離開京北，就是想遠離這些商業紛爭，過普通人的生活。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我們確實沒有涉足職場的打算。”
王凱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他沒有強求，只是點了點頭：“我能理解。其實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當年裴獨之所以會被沈薄說動，除了利益誘惑，還因爲沈薄設了圈套，讓裴獨賭博輸了很多錢欠下高利貸，又以幫他還高利貸爲由威脅利用他偷取你們的機密，雖然裴獨已經入獄，但我說的這些話或許能讓你們更清楚當年的真相，對裴獨的恨意也會少些。”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事已經過去了，不提也罷。來，吃點點心，一看就好吃。”裴復行把新上的點心轉到王凱面前，熱情的招呼着。
飯局在久違的融洽氣氛中結束。兩人與王凱、吳利凡告別後，手牽手漫步在京北的街頭。因飯店距離租住的公寓不是很遠，夫妻倆就沒開車。顧知意挽着裴復行的胳膊，頭斜靠在裴復行的肩上，輕聲說：“沒想到事情比我們知道的還要黑暗，現在想想都後怕，好在我們退的早，要不然不知還要連累多少人呢。”裴復行摸了摸她的頭，“都過去了，我們再也不要過那樣的日子了。”
回到家，顧知意看着已經打包好的行李，心中感慨萬千。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有太多的回憶，有痛苦，也有甜蜜。而此刻，她更期待即將到來的未來生活。裴復行已經洗完了澡，披着浴袍從浴室出來。溼漉漉的頭發還滴着水珠，敞開的浴袍露着明晃晃的胸肌，經年累月鍛煉的身體，散發者成熟男性荷爾蒙的氣息。
顧知意已經好久沒有如此欣賞過丈夫的這具充滿男性氣息的身體了。斷崖般的財富落差，讓她很長時間走不出來，也對生活失去了激情，包括和丈夫的夫妻生活。
裴復行邊用毛巾擦拭頭發邊向顧知意走來，在身後慢慢環抱上顧知意的腰撒起了嬌：“寶寶，快去洗澡吧，今天什麼也別想了，老公已經洗香香了在床上等你哦，你得好久沒要人家了，今晚保證讓我家寶寶舒舒服服的哦。”
“討厭！”顧知意小拳頭落上，羞紅了臉，能明顯感覺裴復行貼近的身體產生的變化。隨即拿起睡衣跑向浴室。
一會，浴室響起譁譁的沐浴聲。裴復行一分鍾都不願多等，直接沖進浴室，急不可耐的摟住花灑下的顧知意，嘴裏意亂情迷的喊着“寶寶，寶寶，好了嗎？”，鹹豬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他小寶貝的胴體。
浴室玻璃門映出一大一小兩只疊加在一起的手掌，和兩具一高一低糾纏在一起的身體。花灑的水珠濺在玻璃上，沿着往下劃出一道道水痕，溫熱的水氣和急促的呼吸氣，漸漸模糊了兩張俊俏和帥氣的臉龐。
第二天，裴復行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飯。自搬離別墅開始只有他們自己的二人世界以來，裴復行有時間就學做菜、學做家務，現在已經有模有樣，儼然一個模範小嬌夫。
“起床了小懶豬，飯已做好啦，起來咪西吧。”裴復行來到床前用手指勾了勾顧知意的鼻尖，“別忘了明天咱就要走了，今天還要到老頭那裏吃中飯，晚上還要和你的同學老師們告個別，還有很多事呢。晚上我也叫上我那幾個發小一起去，這次見完下次見面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知道啦老公，幫我把鑲紅邊的那套衣服拿一下，今天我要添一份喜慶。“顧知意伸個懶腰撒着嬌。
裴復行寵溺的目光穿透顧知意身體，對她露出一抹溫柔的笑，轉頭就熟練的在衣櫃裏找到了顧知意指定的那套衣服。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勾勒出溫暖的輪廓。顧知意看得出神，突然就想起了結婚那天的場景。教堂的彩窗透進陽光，他也是這般寵溺的對着她笑，說着鏗鏘有力的誓言：“顧知意，往後餘生，不管貧窮還是富有，不管疾病還是健康，我都對你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