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紅色的酉雞之門合攏了。

最後一絲金屬摩擦般的滋滋聲被切斷,癸室內重歸死寂,只剩下那簇金紅色的火苗無聲躍動,以及上方筆直升騰、不斷變長的金色煙氣。

時間有了新的、可視的標尺,卻因其代表的未知風險而更顯沉重。

衆人的目光從緊閉的石門上移開,下意識地,又落回了角落裏的楊未身上。似乎只要門內沒有新的變故,那枚暗淡的玉片和半展的紙箋,以及楊未身上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巨大秘密,就始終是房間裏最尖銳、最無法忽視的存在。

楊未依舊蜷縮着,但姿態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他不再完全癱軟,而是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之前抓撓心口的手),極其緩慢、極其隱蔽地,將掉落在身前的玉片,一點一點地撥回了自己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他的指尖在觸碰到冰涼的玉片時,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仿佛在確認什麼,然後才繼續將其攏到身邊,用衣角小心翼翼地蓋住。

他依然沒有去看任何人,但之前那種瀕臨崩潰的絕望感,似乎被一種更深的、混雜着巨大恐懼和某種奇異執念的僵滯取代了。他像一只受傷後本能舔舐傷口、並將致命之物藏匿起來的野獸。

阿淮將這一切細微變化收於眼底。楊未在恢復,哪怕只是一點點控制力。這或許是好兆頭,說明“溯源”帶來的精神沖擊雖然巨大,但並未完全摧毀他。他對玉片的隱秘處理,也表明他意識到了此物的特殊和危險。

然而,其他人未必有阿淮的耐心和觀察力。

陳守財焦躁地收回目光,盯着香爐裏燃燒的火苗,低聲計算:“按照之前‘未羊’門的時間估算,一炷香大約是三十分鍾左右。但這次是金紅色的火,煙氣形態也不同,‘光陰流速迥異’……內外時間比例完全未知。可能裏面只過了一瞬,也可能已經……”

也可能已經過了很久,久到足以發生任何事。

趙雄受不了這種懸而不決的猜測,低吼一聲:“媽的,想那麼多有屁用!等就完了!” 他幹脆走到遠離楊未的另一面牆邊,靠着牆壁坐下,閉上眼睛,眼不見爲淨,但緊繃的下頜線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牛大力挨着蘇曉不遠的地方坐着,看看石門,又擔憂地看看阿淮,最後目光落在楊未身上,憨厚的眉頭緊鎖。他似乎想不明白,爲什麼馬毅剛走,金酉和那個怪人杜安又進了更詭異的門,而楊老先生又變成這副嚇破膽的樣子。

吳老狗不知何時已經挪到了靠近房間中央、但又離儺面人有些距離的位置。他不再揣手,而是盤腿坐着,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小截不知從哪裏撿來的、焦黑的硬物,可能是之前香爐爆燃時濺出的碎屑。他用枯瘦的手指捻着那焦黑碎屑,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又用指甲輕輕刮擦,渾濁的眼睛裏若有所思。

朱富貴則重新躺了回去,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仿佛再次陷入“虛弱”的昏睡。但阿淮注意到,他眼皮閉合的縫隙,偶爾會極其短暫地顫動一下,並非熟睡中的快速眼動,更像是……在聆聽,在感知。

杜安進去前說的“需要現場數據采集員”,讓阿淮對“聲音”格外敏感。他也在傾聽,除了衆人的呼吸和心跳,這癸室是否還有別的、一直被忽略的“聲音”?

他開始有意識地放鬆對聽覺的刻意屏蔽,讓環境音自然流入。

首先是香爐火苗燃燒的極其微弱的呼呼聲,穩定而綿長。其次是金色煙氣升騰時,與空氣摩擦產生的、幾乎不存在的嘶嘶聲,需要凝神到極致才能捕捉。然後,是牆壁本身……在絕對的寂靜下,他似乎能聽到一種極其低頻的、幾乎與自身血液流動共鳴的嗡鳴,來自四面八方,如同這座“癸室”本身在呼吸,或者……在運轉。

他的目光掃過光潔的牆壁、藻井、地面。如果杜安的“系統論”有哪怕一絲正確性,那麼這個房間,這個儺面人,這些門,都可能是某個龐大“系統”的一部分。那低頻的嗡鳴,會不會是某種“系統背景噪音”或者“能量流動”?

還有……他看向角落裏楊未緊捂心口的位置。楊未掏出玉片時的驚駭,與這玉片,或者與紙箋上記載的內容,與這“系統”有何關聯? “溯源”……追溯的是這個“系統”裏某段被隱藏或遺忘的“日志”嗎?

時間一點點過去。金色煙氣已經燃去了約莫三分之一。

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聲音從石門內傳出。那扇暗紅色的門靜靜地矗立着,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就在等待的焦慮再次開始無聲滋長時——

一直低頭仿佛睡着的吳老狗,忽然用那沙啞的嗓子,低聲哼起了一段極其古怪、不成調的腔。那調子忽高忽低,帶着某種荒腔走板的韻律,詞句含糊不清,但隱約能捕捉到幾個重復的音節,像是某種地方小戲的殘片,又像是……巫儺儀式裏神漢哼唱的咒語片段。

他哼得很輕,但在落針可聞的環境裏,卻清晰得刺耳。

陳守財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趙雄也皺眉看過來。

吳老狗卻恍若未覺,依舊眯着眼,捻着那焦黑碎屑,斷斷續續地哼着,目光似有似無地,飄向角落裏的楊未,又飄向房間中央靜立的儺面人。

阿淮心中一凜。吳老狗在試探!他哼唱的調子,很可能與他手中香爐碎屑的“氣味”或“質感”有關,也可能與他之前判斷楊未玉片“有老坑土沁”的認知有關!他在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刺激楊未,或者刺激這個房間的“規則”!

他想得到什麼反應?驗證某種猜測?還是……故意想引發什麼?

果然,在吳老狗那古怪的、帶着某種古老荒蠻氣息的哼唱聲中,楊未的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比之前更加劇烈。他猛地抬起那只蓋着玉片的手,再次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頭顱深深埋進膝蓋之間,整個人蜷縮成更小的一團,發出壓抑的、痛苦的嗚咽。

那哼唱聲,像一把鏽蝕的鑰匙,正在試圖擰動他腦海裏某把鎖,而鎖後面的東西,讓他恐懼到無以復加。

“吳老狗!” 阿淮聲音轉冷,帶着警告的意味,“安靜點。”

吳老狗哼唱聲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皮,混濁的眼睛看向阿淮,咧嘴露出一個沒什麼笑意的笑容:“怎麼,阿淮小哥,老頭子我哼個小曲解解悶,也不成?這地方,還不讓出聲了?” 他話裏有話,目光卻瞥了一眼儺面人。

儺面人毫無反應,仿佛真是一尊死物。

但阿淮知道,吳老狗在玩火。他試圖用“聲音”作爲工具,而“酉雞”門的提示恰恰與“鳴響”相關。這老江湖,是不是從之前儺面人那場充滿“聲光效果”的開門儀式裏,嗅到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他在測試規則的邊界,或者,在尋找某種“漏洞”?

“解悶可以,”阿淮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別打擾到別人‘休息’,也別……幹擾了‘規則’的運行。” 他特意強調了“規則”二字。

吳老狗嘿嘿一笑,不再吭聲,低下頭繼續擺弄他那點焦黑碎屑,但不再哼唱。

楊未的顫抖漸漸平復,但整個人顯得更加萎靡,仿佛剛才那陣哼唱又抽掉了他一部分精神。

經此一遭,房間裏的氣氛更加詭異。吳老狗的行爲讓大家意識到,除了被動等待和恐懼,似乎還有人在用更隱晦、更危險的方式活動着。猜忌的藤蔓上,又開出了一朵名爲“試探”的毒花。

金色煙氣,悄無聲息地燃過了一半。

石門依舊緊閉,無聲無息。

突然——

一直仿佛昏睡的朱富貴,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響亮的 “咕嚕” 聲,像是腸胃劇烈蠕動。他猛地睜開眼睛,捂着肚子,臉上露出真實的痛苦之色,比之前任何一次表演都更逼真。

“疼……又疼起來了……” 他額頭上瞬間滲出冷汗,身體蜷縮,“水……那瓶水……再給我一點……”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阿淮,又掃過被楊未護在身邊的“公共儲備”水瓶,最後落在阿淮腳邊那瓶屬於“救治和激勵”的水上。這一次,他的眼神裏除了痛苦,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急切和渴望。

不是演戲。阿淮瞬間判斷。朱富貴對“水”的渴求,似乎超出了單純解渴或治病的範疇,更像是一種……生理性的迫切需求。難道這“癸室”中的水,除了維持生命和可能的治療作用,還有別的特性?會讓人產生依賴?還是說,朱富貴之前喝下的那點水,與他體內某種狀況(或許與他“亥豬”位格或那“祖傳秘方”有關)結合,產生了某種變化或需求?

“給他一點。” 阿淮沒有猶豫,對離那瓶水最近的牛大力說道。驗證朱富貴的狀態和“水”的效果,同樣重要。

牛大力拿起水瓶,擰開,小心地倒了一瓶蓋,遞給痛苦翻滾的朱富貴。

朱富貴幾乎是用搶的,奪過瓶蓋,將裏面那點水一飲而盡,甚至貪婪地舔了舔瓶蓋邊緣。

水入喉,他緊繃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鬆弛下來,臉上的痛苦表情迅速消退,只剩下一種滿足後的虛脫和一絲……奇異的光彩,在他眼中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謝……謝謝……” 他喘着氣,聲音依舊虛弱,但眼神卻比之前清亮了一些,甚至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神色,偷偷瞄了一眼角落裏楊未的方向。

阿淮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朱富貴對水的反應,太強烈,太特異。這絕不僅僅是治療腹痛。水,在這個規則世界裏,恐怕扮演着比他們想象中更核心、也更危險的角色。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香爐。金色煙氣,已燃去三分之二。

石門內,依然是一片死寂。

杜安和金酉,到底遇到了什麼?“光陰流速迥異”,他們那裏過去了多久?幾分鍾?幾小時?還是……幾天?

“鳴則進,默則退”……他們找到“鳴響”的規律了嗎?還是已經迷失在錯亂的時流中,陷入了永恒的“沉默”?

等待的滋味,因未知而千百倍地煎熬。

阿淮重新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炷催命的香,也不再去看神情各異的衆人。他將注意力集中於自己的呼吸,集中於對周圍環境音那低頻嗡鳴的感知,試圖在其中尋找任何一絲與“酉雞”門可能相關的、規律性的波動。

他必須做點什麼,哪怕只是徒勞的分析,也比純粹的焦慮等待要好。

時間,如同那金色的煙氣,一絲絲,一縷縷,悄無聲息地燃燒、消散。

就在那煙氣即將燃盡,只剩下最後短短一截,火光也開始明滅不定,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住石門,心髒提到嗓子眼的時刻——

暗紅色的酉雞之門,猛地一震!

不是打開,而是門扉本身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發出沉悶的“咚”一聲響,仿佛被什麼東西從內部狠狠撞擊!

緊接着,一陣尖銳到極致、仿佛能撕裂耳膜、又帶着無盡金屬顫音的 “鏘——!!!!” 聲,猛地從門縫中迸發出來!

那不是雞鳴,更像是無數把鏽蝕的刀劍在瘋狂摩擦、折斷、咆哮!

伴隨着這可怕的鏘鳴聲,石門中央那抽象的禽鳥浮雕,雙眼位置驟然爆發出兩道刺目的白金光芒,一閃而逝!

“啊!” 離門稍近的趙雄和陳守財被那光芒和聲音刺得同時驚呼後退,捂住耳朵。

巨響和光芒只持續了一瞬。

下一刻,酉雞之門,在衆目睽睽之下,無聲地、順暢地向內打開了。

沒有霧氣涌出。

門後,是一片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以及,兩個相互攙扶着、踉蹌走出的身影。

是杜安,和金酉。

他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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