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徹底吞沒了丘陵。
營地篝火在風中明滅不定，映着幾張疲憊到麻木的臉。
蕭家衆人擠在背靠山壁的角落裏，分食着那點少得可憐的山薯和栗子，咀嚼聲細微而艱難。
遲沐兮被蘇婉娘摟在懷裏，眼皮沉重，小腦袋一點一點，仿佛隨時會睡去。
然而，那雙藏在長睫毛下的眼睛，卻不時掠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警覺，餘光始終留意着營地外圍那片吞噬了王扒皮身影的黑暗。
山壁上方，王扒皮正帶着兩個心腹，如同夜行的毒蛇，悄無聲息地行動。
他臉上橫肉緊繃，眼中閃爍着孤注一擲的凶光。
白日裏蕭家人那點“幸運”的發現，像毒刺一樣扎在他心上。
不能再等了！
潘相的耐心有限，自己的前程也系於此。
他選中了幾塊風化的、與基座連接處已然鬆動的巨石，位置刁鑽，正對着下方蕭家休息的緩坡。
他獰笑着，仿佛已經看到巨石轟然滾落，將那幾個礙眼的、尤其是那個邪門的小崽子碾成肉泥的畫面。
即便砸不死，他白天故意驚擾的那個野豬窩，就在附近，受驚的野豬沖下來，也能把剩下的人收拾幹淨。
屆時，一切都可以推給“山石意外崩塌”和“野獸襲營”，天衣無縫。
“動手！”他壓低聲音，帶着殘忍的興奮，親自上前，將一根粗硬的撬棍塞進最大那塊巨石的縫隙中。
兩名心腹也合力去推另一塊稍小的。
王扒皮雙腳踩實，深吸一口氣，將全身重量壓向撬棍。
石頭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開始鬆動。
就在這關鍵時刻，他腳下那片看似被踩平、與其他地方無異的枯草叢中，突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金屬咬合聲——“咔噠！”
緊接着，一股難以想象的、撕裂般的劇痛，猛地從他右腳踝處炸開！
仿佛有兩排冰冷的鐵齒，瞬間咬穿皮靴，深深嵌入了他的骨頭！
“呃啊——！”王扒皮的獰笑瞬間扭曲成極致的痛苦與驚駭，一聲不似人聲的短促慘嚎沖口而出！
他整個人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倒，手中的撬棍也脫了手。
他倒下時，身體正好撞在旁邊那個正全力推石的心腹官差腰間。
那官差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撞得一個趔趄，手上力道一偏，原本就已鬆動的巨石被他一推，竟是直接脫離了基座的最後一點粘連！
“頭兒！你……”另一個心腹聽到慘叫剛回頭，就看到那塊數百斤重的巨石，帶着沉悶的呼嘯和滾滾煙塵，朝着他們三人立足的狹窄平台直直碾壓下來！
“不——！”被撞的官差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喊，就被巨石正面撞上，骨骼碎裂的悶響被巨石滾落的轟鳴徹底淹沒。
王扒皮倒在冰冷的地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他驚恐地看到那塊被自己撬動的巨石也因失去支撐，搖晃着朝他滾來！
他想躲，可右腳踝被那冰冷的鐵齒死死咬住，動彈不得！
他拼命用手扒拉地面，指甲斷裂，泥土混合着血腥味涌入鼻腔。
“救……救我……”他嘶啞着，望向那個腿軟癱坐在一旁、僥幸未被第一波滾石波及的另一個心腹。
那心腹早已嚇破了膽，連滾爬爬地想逃，卻被幾塊隨之滾落的較小山石砸中了腿，慘叫一聲倒地。
下一刻，無情的黑暗伴隨着泰山壓頂般的重量，徹底籠罩了王扒皮的意識。
最後的瞬間，他渾濁的眼珠裏映出山壁上方冰冷的星空，以及腳踝處那在星光下泛着幽冷寒光的、沾滿他自己鮮血的鐵齒夾子。
荒山……哪來的夾子？
這是他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充滿了無盡的怨毒與不解。
“轟隆——！”
巨石滾落山壁的巨響，如同驚雷般在寂靜的夜空中炸開，整個營地都爲之震動。
“怎麼了？！”
“地動了？！”
“山塌了！”
驚呼聲四起，官差和流犯們驚慌失措地爬起，抓起簡易的武器或木棍，恐懼地望向聲音傳來的黑暗山壁方向。
篝火被匆忙拔亮，火把點燃，一片混亂。
副手官差是個四十多歲、面相油滑的老吏，此刻臉色煞白，強作鎮定地帶人舉着火把循聲找去。
當他們戰戰兢兢地靠近，火光映照出的景象，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麻。
山壁上方有明顯的滾落痕跡，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散落在坡上。
下方較爲平坦處，一塊巨大的岩石下，滲出大片暗紅黏膩的液體，隱約可見壓扁的衣物和殘肢。
旁邊不遠處，另一個官差大腿被石塊壓住，正發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而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最先發現的那具屬於王扒皮的屍體旁，一只造型猙獰、鐵齒深陷骨肉的老舊捕獸夾，正死死咬在他的腳踝上，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殘酷的光。
“是……是王頭兒！”
“還有張老三！”
“李四腿斷了！”
“這……這捕獸夾……哪來的？！”
官差們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他們仔細查看周圍，只有凌亂的腳印、滾落的石頭、丟在一旁的撬棍，以及那枚要命的捕獸夾。
沒有任何外人來襲的痕跡。
副手官差蹲下，忍着惡心查看捕獸夾。
夾子鏽跡斑斑，但簧力依然強勁，齒尖尖銳，絕不是新近放置的，倒像是埋在此地多年，被落葉浮土掩蓋，今夜恰巧被王扒皮一腳踩中。
“王頭兒他們……是想撬石頭？”一個年輕官差顫聲猜測，“結果頭兒踩中了這不知道哪個年月留下的鬼夾子，摔倒撞到了張老三，石頭就……”
“自己找死！”副手官差啐了一口，臉色陰沉，心中卻一陣陣後怕。
他早就覺得王扒皮行事太絕，恐怕要遭報應，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這麼慘。
環視四周驚疑不定的手下和遠處窺探的流犯，尤其是蕭家那個方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這地方太邪性了！
王扒皮想害人，卻莫名其妙踩中陳年獸夾，害死了自己。
說是報應，也太巧了些！
“都看什麼看！”他強打起官威，厲聲喝道，“王扒皮……王頭兒他們自己不小心，觸動山石，遭了意外！趕緊收拾一下！把還能喘氣的李四抬過來救治！其他人，都回原地待着，誰敢亂動，軍法處置！”
他刻意強調了“意外”和“自己不小心”，急於將這事定性，生怕扯出什麼難以解釋的詭異，更怕牽連到自己。
蕭家衆人也被巨響驚醒，聚在一起。
蕭謹言將遲沐兮和蘇婉娘護在身後，蕭謹行和蕭謹武站在兩側，警惕地望着官差那邊的混亂。
遲沐兮把小臉埋在蕭謹言腰間，身體微微發抖，像是被嚇壞了的孩子。
蕭謹言輕輕拍着她的背，目光卻與一旁的二弟蕭謹行短暫交匯。
蕭謹行幾不可察地微微搖頭，眼神沉靜，示意自己並未靠近山壁。
蕭謹言心中那點模糊的猜測變得更加清晰，他看着懷中幼母小小的發頂，那陣熟悉的、混合着震撼與慶幸的暖流再次涌遍全身。
他沒有問，只是將遲沐兮摟得更緊些，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帶着安撫的力量：“母親不怕，沒事了，是壞人自己遭了天譴。”
遲沐兮在他懷裏輕輕點了點頭，悶悶地“嗯”了一聲，小手卻將他的衣襟抓得更緊。
最大的危機，以這種出乎所有人意料、近乎荒誕慘烈的方式，解除了。
剩下的官差在副手的帶領下，草草清理了現場，將還有氣的傷者抬回，對王扒皮的死因諱莫如深。
隊伍裏的氣氛變得極其古怪，官差們收斂了氣焰，流犯們則更加沉默，但眼神中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微妙情緒。
天光艱難地撕開夜幕時，隊伍再次啓程。
副手官差只想盡快完成押解，對蕭家再無半點刁難之意，甚至隱隱有些避讓。
遲沐兮趴在蕭謹言背上，晨曦照在她有些蒼白的小臉上。
她悄悄凝神，“看”向腦海中的系統界面，一行新的提示浮現：
【成功消除重大惡意威脅，改變主要救助對象命運軌跡，獲得功德點+80。】
【當前總功德點：175點。】
她的目光掠過那足以兌換好幾樣救命物資的功德點數，最終停留在“優質玉米種子”的圖標上。
前路依舊未知，但至少，最迫在眉睫的殺機已經消散。
活下去，並且要更好地活下去——這個目標，從未如此清晰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