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愛卿,你先說。”承天帝看向陳淮安。
陳淮安抱拳,聲音洪亮,卻帶着壓抑的怒氣:“回陛下!臣今日下朝,王編撰無故攔住臣去路,出言……侮辱臣已故先父,臣一時激憤,這才動手!請陛下治臣魯莽之罪!”
他說着,狠狠瞪了王宴一眼。
承天帝目光轉向王宴:“王宴,你爲何辱及他人先父?”
王宴抬起頭,臉上毫無悔意,反而帶着一種文人執拗:“陛下!臣並非無故侮辱!臣是聽聞,陳校尉與臣的內子曾有舊誼,今日不過是想問個清楚,誰知陳校尉言語間對臣內子多有不敬,臣一時氣不過,才……才想與他理論!”
他哪裏敢說,從他知曉陳淮安和周靈玉是青梅竹馬時,心裏就有一股邪火,一直憋到今日下朝,見到陳淮安便忍不住上前質問。
兩人言語不和,陳淮安一句“靈玉嫁給你才是明珠蒙塵”徹底點燃了他的怒火,這才動了手。
他辱及陳父,實屬不該,可當時若不用更惡毒的話反擊,他怕自己會在那武夫的鄙夷下,暴露出內心深處那點可憐的自卑。
“不敬?”陳淮安怒極反笑:“王編撰倒是會倒打一耙!我何時對周……對王二奶奶不敬?分明是你心思齷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
“夠了!”承天帝一拍御案,兩人立刻噤聲。
“朝堂命官,當衆鬥毆,視律法爲何物?視朝廷顏面爲何物?”承天帝聲音威嚴:“念在你們初犯,且各有緣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王宴,革去翰林院編修之職,回家閉門思過三個月!陳淮安,罰俸一年,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臣(末將)……謝主隆恩!”二人叩首。
沉重的御書房門在身後合上,隔絕了天威莫測。
宋修遠深吸一口宮道間清冷的空氣,這才整了整衣袖,朝着等候在側的曲相爺拱手:“多謝曲相爺爲了我這不成器的外甥還專門跑一趟,改日請曲相爺吃酒。”
“宋國公客氣了,侯府與相府有姻親,侯爺早逝,這幾個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出事自然要幫一把。”
兩人說了冠冕堂皇的官話後,曲相爺便離開。
宋修遠看曲相爺走遠,抬手一巴掌扇在王宴的臉上:“你真有本事,入朝爲官不到三日,就被革職了,丟人現眼。”
“大舅……”王宴捂着臉,梗着脖子想要反駁。
“上車,回府。”
宋國公府。
宋以寧坐在國公府的花廳裏,指尖冰涼,嫂嫂萬氏溫熱的手也捂不熱。
她只覺得一顆心在油鍋裏反復煎炸。
革職?流放?還是更糟……她不敢深想。
侯府的門楣早已風雨飄搖,全靠着幾個兒子的官聲在勉力支撐。
王宴這一鬧,若聖上震怒,塌掉的就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前程。
“寧寧,不要怕,你大哥已經去求皇上了,王宴那小子肯定會沒事的。”
“嫂嫂,你說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這兒子都不爭氣!”宋以寧坐立不安。
府門外跑進來一個小廝:“老夫人,老爺帶着表公子回來了。”
宋以寧鬆了一口氣,還好回來了。
她差點就要少一個叉燒兒子了。
王宴低着頭跟在宋修遠的身後,看到王宴臉上的巴掌,宋以寧暗道‘打得好’!
“寧寧,王宴被革職了,閉門思過三個月,這三月讓他在府中好好反省,等三月後,我會上奏皇上,提醒皇上將他放出來。”宋修遠看着許久不見的妹妹,心裏滿是心疼。
他妹妹命苦,早早守了寡,操持一大家子,年紀輕輕就有白頭發了……
宋修遠眯眼看了看,他只比宋以寧大了兩歲,怎麼宋以寧看起來比他小那麼多?
難不成男人顯老?
“謝謝大哥。”宋以寧直直朝着宋修遠跪下去。
這一跪,是謝謝宋修遠多年對四個兒子的教育,這些兒子做人不行,但是做學問有一套。
個個都是兩榜進士,就只有王青不愛讀書,但也已經是秀才功名了。
“你這就見外了,我不好留你,你帶着宴兒回府吧,回去之後好好管教,他們大了,又在朝爲官,一點錯都能被放大,我之前只當他們讀了聖賢書就能明白大道理,可是我錯了,管教他們還是要靠你這個當娘的。”宋修遠將宋以寧的碎發往耳朵後捋了捋。
“寧寧,以後有事情,一定要告訴大哥,大哥和大嫂都會幫你,侯府的門楣,要靠你們撐起來。”宋修遠說道。
宋以寧重重的點頭:“我知曉了,謝謝大哥和大嫂。”
馬車顛簸着駛回永寧侯府,車廂裏死寂得能聽清車輪碾過每一顆碎石的聲音。
宋以寧閉着眼,並非養神,而是在竭力壓制那滿腔怒火。
四個兒子,學問是好的,可這爲人處世……侯府的未來,難道真要系於這幾個不成器的叉燒身上?
還有那個孫姨娘,那個孩子絕對不能出生。
但幼子無辜,她不能做惡。
永寧侯府,菡萏院。
“王宴,跪下!”宋以寧的聲音不高,卻帶着冰碴子。
她接過花嬤嬤無聲遞來的雞毛撣子,在手中掂了掂。
“娘!”
“我讓你跪下!”撣子帶着風聲,狠狠抽在王宴的脊背上,發出一聲悶響。
王宴身體一僵,咬緊了牙關。
“這一下,打你目無尊上,御前失儀!”
“這一下,打你心胸狹隘,辱及先人!”
每一下,都伴隨着宋以寧冰冷的斥責。
雞毛撣子打斷了,花嬤嬤立刻紅着眼眶遞上新的。
王宴起初還硬挺着,到後來,終是忍不住從齒縫間漏出幾聲壓抑的痛呼。
宋以寧坐在一旁喘粗氣,翠果趕緊遞來一杯茶:“老夫人,您消消氣。”
“逆子,你說,爲什麼要打陳將軍!”宋以寧這開始問原有。
王宴咬住嘴,一聲不吭。
“不說是不是,我今日就打死你。”宋以寧抬手就又要打。
王海急急跑進來:“娘,別打了,孩兒知曉弟弟爲何打架。”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你弟弟都要將天捅破了。”宋以寧將雞毛撣子一扔,氣的胸口起伏。
“明日熙昭儀要去雞鳴寺還願,孩兒準備需要的物件,有些忙。”王海解釋完,立馬跪在宋以寧的面前。
“娘,二弟是因爲二弟妹才和陳將軍打起來的,定是那陳將軍出言不遜,侮辱了二弟妹。”王海爲王宴開脫。
王宴閉口不說。
他不想承認,自己是因爲那個粗鄙的武將之女,和人打架的。
他一點都不喜歡周靈玉。
“王宴,今日起禁足風清院,敢出院門一步,打斷腿。”宋以寧盯着王宴的眼睛。
王宴張嘴:“孫姨娘有孕,能不能讓她也住在風清院,孩兒照顧她。”
“府中都是下人,怎麼就輪得到你一個侯府二爺照顧一個小妾了!”宋以寧抬手又想打人。
王宴已經下意識的顫抖了。
就在這時,翠竹匆匆跑過來,臉上掛着淚珠:“老夫人,您去看看二奶奶吧,二奶奶今日去了將軍府求周將軍救二爺,回來時病更重了,現在渾身發熱,臉頰泛紅……”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宴身上。
王宴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失,那神情,比剛才挨打時更要驚惶萬分。
王宴立馬起身,一路小跑去了周靈玉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