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坡山谷的風在傍晚時變得陰冷。
方圓和玄川一前一後走下山道。玄川走得很急，像是害怕玄夜會追出來。方圓走得穩，像只是從一間破屋走回另一間破屋。
到山腳時，玄川忽然停住：“你真的要回林正那裏？”
方圓說：“回。”
玄川皺眉：“他不會信你。”
方圓說：“他不需要信我。”
“他只需要用我。”
玄川張了張嘴，最終沒再說什麼。他忽然發現，和方圓說話，比和玄夜說話還累。
兩人沿着小路往玄家外門方向走。
走到一片雜木林時，方圓腳步忽然停住。
玄川問：“怎麼了？”
方圓沒說話。
他低頭，看向地面。
落葉被撥開，露出一小塊黑色的泥土。泥土上有一個極細小的洞，洞口邊緣有淡淡的怨意殘留。
玄川也注意到了：“這是……怨獸的洞？”
方圓搖頭：“不是。”
他蹲下來，指尖輕輕觸碰洞口邊緣。
指尖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像被什麼咬了一下。
方圓眼神微凝。
空竅內的時痕卡輕輕震動。
【提示：檢測到怨蟲氣息】
【建議：遠離或吞噬】
方圓抬起頭。
玄川臉色一變：“怨……怨蟲？”
方圓問：“你知道？”
玄川聲音壓低：“外門弟子都知道怨蟲，只是……沒人見過。”
“據說怨蟲是怨意凝聚成的蟲。”
“會鑽進人的空竅。”
“吞噬卡氣。”
“讓人變成……怨屍。”
方圓輕輕點頭。
他知道。
怨蟲就是這個世界的“蠱蟲”。
是痕道體系裏最基礎、最危險的生命形態。
玄川吞了口口水：“我們……要不要繞路？”
方圓說：“不用。”
他站起身：“它在等我。”
玄川愣住：“等……等你？”
方圓沒有解釋。
他邁步向雜木林深處走。
玄川猶豫了一下，咬牙跟上：“你瘋了？”
方圓說：“你可以回去。”
玄川沉默了。
他確實想跑。
但不知爲何，他更不敢離開方圓。
兩人進入雜木林深處。
越往裏走，怨意越濃。
樹影扭曲，像一張張痛苦的臉。
走到林中央時，方圓停住。
地面上，有一條細細的黑線正在蠕動。
黑線只有指節長，像一條黑色的小蛇，又像一只被燒焦的蟲子。
它抬起頭。
兩只透明的小眼睛看向方圓。
沒有敵意。
反而……帶着一種渴望。
玄川嚇得後退一步：“這就是怨蟲？！”
方圓沒有退。
他伸出手。
怨蟲猶豫了一下。
然後……主動爬向他的指尖。
像早就認識他。
玄川的臉徹底白了：“它……它怎麼不怕你？！”
方圓沒有回答。
怨蟲爬上他的指尖，順着手指往上爬。
爬過手腕。
爬過手臂。
最終停在他的眉心。
輕輕一碰。
沒有痛。
只有冰冷。
空竅內的四張卡牌同時震動。
時痕卡最劇烈。
春秋蟬殘卡次之。
怨蟲化成一道黑色的細線，從眉心鑽進空竅。
空竅內。
怨蟲落在四張卡牌中央。
它抬起頭。
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嘶鳴。
像在呼喚。
也像在……認主。
四張卡牌之間的黑色紋路開始蠕動。
主動纏上怨蟲。
怨蟲沒有掙扎。
反而主動吸收那些紋路。
它的身體一點點變粗。
顏色從黑變深灰。
最後變成銀色。
像鍍上了一層時間的光澤。
空竅內響起一道冰冷的提示。
【怨蟲·幼生體】
【狀態：已認主】
【能力：吞噬怨意、吞噬卡氣、吞噬痕】
【特性：可與痕卡融合】
【提示：怨蟲已具備痕道特征】
【提示：空竅內出現痕竅雛形】
方圓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知道。
這是痕道體系的第二個關鍵點。
怨蟲 = 蠱蟲
痕竅 = 人竅
痕卡 = 蠱蟲容器 + 序列魔藥
三者在他體內開始融合。
玄川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你……你竟然收服了怨蟲？！”
“這不可能！怨蟲只會寄生！不會認主！”
方圓抬頭看他：“你見過？”
玄川張了張嘴：“沒……沒有。”
方圓說：“那你怎麼知道不可能？”
玄川徹底沉默。
方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知道。
從怨蟲認主的那一刻起。
他的體系已經成形。
痕卡（卡牌）
怨蟲（蠱蟲）
痕竅（人竅）
痕道（法則）
而他。
古月方源。
是這個世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痕卡師。
風吹過雜木林。
樹影扭曲。
方圓邁步向外走。
玄川急忙跟上。
他看着方圓的背影，忽然覺得……
這個人。
比怨蟲還危險。
雜木林外的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
風吹過樹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玄川跟在方圓身後，走得小心翼翼，像生怕踩斷一根樹枝就會引來什麼可怕的東西。
方圓走在前面，步子穩，沒有回頭。
但他能感覺到——
空竅裏的怨蟲正在發生變化。
它在……飢餓。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不是肚子餓，而是從空竅深處傳來的、某種生命的本能。
怨蟲像在敲他的“痕竅”。
一次。
兩次。
三次。
像是在提醒。
也像是在催促。
玄川終於忍不住開口：“方圓，你……你有沒有覺得有點不對勁？”
方圓說：“哪裏不對勁？”
玄川吞了口口水：“你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
方圓腳步不停：“心理作用。”
玄川張了張嘴，卻不敢反駁。
他知道那不是心理作用。
因爲他能看到——
方圓手臂上的皮膚，有一條細細的黑線在移動。
像在皮下鑽。
但他不敢說。
他怕說出來，方圓會殺他滅口。
兩人走到雜木林邊緣時，怨蟲的敲動突然變得急促。
一次。
兩次。
三次。
然後——
停了。
像是發現了什麼。
方圓腳步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
前方的小路上，站着三個人。
都是外門弟子。
腰間掛着卡牌。
臉上帶着不善。
爲首的是一個瘦高個，眼神陰鷙：“方圓？”
方圓看着他：“有事？”
瘦高個笑了：“林正師兄讓我們來‘接’你。”
玄川臉色一變：“你們是林正的人？”
瘦高個瞥了他一眼：“你可以滾了。”
玄川咬牙，卻不敢反駁。
瘦高個把目光重新放回方圓身上：“跟我們走一趟吧。”
方圓說：“不去。”
瘦高個笑容一僵：“你說什麼？”
方圓說：“我說，不去。”
空氣瞬間冷下來。
瘦高個身旁的兩人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間的卡牌上。
玄川嚇得退到一邊：“方圓，別沖動……”
方圓沒有沖動。
他很冷靜。
冷靜得像在看三只即將死去的動物。
空竅內。
怨蟲忽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嘶鳴。
不是憤怒。
是……興奮。
它餓了。
而前方的三個人身上，有它需要的東西。
怨意。
卡氣。
還有……痕。
瘦高個終於失去耐心：“給我拿下！”
兩人同時抽出卡牌。
一張是“火紋卡”。
一張是“鐵臂卡”。
卡牌亮起。
卡氣涌動。
他們撲向方圓。
玄川嚇得閉上眼：“完了——”
就在火紋卡即將落在方圓身上的瞬間——
方圓動了。
不是閃避。
不是格擋。
而是抬手。
指尖輕輕一點。
空竅內的怨蟲猛地沖出。
像一道黑色的線，從他的指尖射出。
速度快得肉眼幾乎看不見。
“噗。”
怨蟲鑽進了那名使用火紋卡的外門弟子的眉心。
沒有血。
沒有痛呼。
只有一聲輕微的、像漏氣一樣的聲音。
那名弟子的動作瞬間僵住。
火紋卡的光芒熄滅。
他的眼睛變得空洞。
然後——
倒在地上。
死了。
瘦高個和另一名弟子愣住。
玄川也愣住。
方圓站在原地，指尖緩緩收回。
空竅內。
怨蟲正在返回。
它的身體比之前粗了一點。
顏色更深。
像剛吃過什麼。
它落在空竅中央，發出一聲滿足的嘶鳴。
時痕卡輕輕震動。
像是在……歡迎它。
也像是在……警惕它。
方圓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知道。
怨蟲的第一個“特性”已經顯現。
吞噬。
這是蠱蟲最基礎，也最危險的本能。
瘦高個終於反應過來，臉色煞白：“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方圓看着他。
沒有表情。
沒有動作。
只有一句淡淡的話：
“我是你們惹不起的人。”
風吹過。
殺機在空氣裏彌漫。
風吹過雜木林邊緣，帶着一絲血腥味。
瘦高個的臉色從煞白變成鐵青，再從鐵青變成恐懼。他的手按在腰間的卡牌上，卻遲遲不敢抽出。
他怕。
怕得很。
因爲他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那不是普通的卡牌技。
也不是怨獸的襲擊。
那是……怨蟲。
外門弟子最恐懼的東西之一。
玄川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喉嚨發幹：“他……他真的讓怨蟲認主了……”
瘦高個強行穩住聲音：“你……你敢殺外門弟子？”
方圓說：“你可以試試。”
瘦高個的手一抖。
他不敢。
他知道，自己再上前一步，就會和地上那個人一樣——
無聲無息地倒下。
死得連慘叫都沒有。
另一名弟子已經嚇得腿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方……方圓師兄，我們錯了，我們只是聽林正師兄的命令……”
方圓看都沒看他。
他的注意力，全在空竅裏。
怨蟲正在發生變化。
它剛剛吞噬了那名弟子的卡氣和怨意，身體變得更粗，顏色更深，像被染了一層墨。
但它的動作……開始變得有些狂躁。
它在空竅裏繞着四張卡牌轉圈。
速度越來越快。
像是在尋找什麼。
也像是在……試探。
時痕卡輕輕震動，像是在警告。
春秋蟬殘卡沒有動。
但它們周圍的痕紋開始亮起。
像是在防御。
方圓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能感覺到——
怨蟲的力量增強了。
但它的“飢餓感”也增強了。
而且……
它開始對他的“痕”產生興趣。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蠱蟲會反噬。
怨蟲也一樣。
瘦高個見方圓沒有動作，以爲他在猶豫，咬咬牙：“一起上！他只有一個人！”
他抽出腰間的卡牌——
一張“毒牙卡”。
卡牌亮起，卡氣涌動。
瘦高個撲向方圓。
玄川嚇得大喊：“方圓小心！！！”
就在毒牙卡即將刺到方圓胸口的瞬間——
空竅內的怨蟲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
不是興奮。
不是滿足。
而是……
痛苦。
怨蟲的身體開始扭曲。
像被什麼力量拉扯。
時痕卡震動得更劇烈。
痕紋像鎖鏈一樣纏上怨蟲。
怨蟲掙扎。
瘋狂掙扎。
空竅內的景象，像一場小型風暴。
方圓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不是恐懼。
而是……
冷靜到極點的警惕。
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怨蟲吞噬了太多怨意。
它在……進化。
也在……失控。
瘦高個的毒牙卡越來越近。
玄川的瞳孔驟縮。
就在毒牙卡離方圓胸口只有一寸時——
方圓動了。
他抬起手。
不是攻擊。
不是防御。
只是輕輕一握。
空竅內。
時痕卡的痕紋猛地收緊。
“啪。”
怨蟲被束縛住。
它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
然後——
被迫安靜下來。
它的身體開始收縮。
顏色從墨黑變成深灰。
再變成銀色。
最終恢復成最初的樣子。
但它的眼睛……
變得更亮。
更靈動。
也更危險。
空竅內響起提示。
【怨蟲·幼生體】
【狀態：已進化（不穩定）】
【能力：吞噬怨意、吞噬卡氣、吞噬痕（微量）】
【特性：具痕道特征】
【提示：怨蟲出現輕微反噬征兆】
【提示：痕竅雛形已穩固】
方圓輕輕吐出一口氣。
反噬來了。
比他預計的更早。
但也更弱。
因爲他的體質。
因爲他的痕。
也因爲時痕卡的壓制。
瘦高個的毒牙卡停在半空。
他愣住。
玄川愣住。
因爲他們看到——
方圓的眼睛。
在一瞬間。
變成了銀色。
像被怨蟲的顏色染過。
又像被時間的光芒照亮。
方圓抬起眼。
看向瘦高個。
聲音淡得像風：
“你剛才說什麼？”
瘦高個喉嚨一緊：“我……我……”
方圓抬起手。
指尖輕輕一點。
怨蟲再次射出。
速度比之前更快。
“噗。”
瘦高個連反應都來不及。
眉心出現一個黑點。
然後倒下。
死。
跪在地上的那名弟子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我……我不敢了！！！我錯了！！！”
方圓收回手。
怨蟲返回空竅。
它這次沒有興奮。
也沒有滿足。
只有……
飢餓。
更深的飢餓。
方圓看向那名弟子。
弟子嚇得癱在地上：“別……別殺我……我可以告訴你林正的秘密！！！我可以幫你！！！”
方圓說：“我不需要。”
弟子愣住。
方圓說：“滾。”
弟子連滾帶爬地跑了。
跑得比來時還快。
玄川看着地上兩具屍體，喉嚨發幹：“你……你殺了林正的人……他不會放過你的。”
方圓說：“我也不會放過他。”
玄川愣住。
方圓轉身往外走。
夕陽落在他身上。
影子被拉得很長。
玄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識到——
從怨蟲認主的那一刻起。
方圓已經不是外門弟子。
也不是雜役。
他是一個……
正在踏入黑暗的痕卡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