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認,當陸沉提出要在墓園裏辦婚禮時,我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在上一樁案子裏傷到了腦子。
但在半年後的這個春天,看着眼前這幅堪稱魔幻現實主義的圖景,我悟了。
這哪是婚禮,這分明是主打一個陰陽兩界大聯歡,賽博判官來了都得先愣三秒,再考慮要不要掏出功德記錄儀。
派出所的兄弟們穿着嶄新的警服,排成兩列,站得筆直,眼神警惕地掃視着四周的……墓碑。
我嚴重懷疑他們是把這次觀禮當成了安保任務,生怕哪個長眠地下的老哥突然坐起來,高喊一聲“我反對”。
醫院的小護士們則組成了最強親友團,人手一捧小白花,臉上掛着職業假笑,那種“家屬請冷靜,我們已經盡力了”的表情,讓我和陸沉看起來不像新人,倒像是兩個剛從ICU裏推出來的幸運兒。
最離譜的是,王保帶着社區巡邏隊的大爺大媽們,敲鑼打鼓地來了,紅綢子在春風裏飄揚,鑼鼓聲響徹雲霄,差點把隔壁墳頭的蒲公英都給震禿了。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活人出殯,搞得這麼有儀式感。
林小雨,我的怨種閨蜜,此刻正舉着一個大喇叭,站在墓園入口的石獅子上,像個占山爲王的女土匪。
“各位來賓,各位逝者,歡迎參加姜茶茶女士和陸沉先生的新婚典禮!”她清了清嗓子,喇叭裏傳出刺耳的電流聲,“今天,我宣布三條紀律:不哭不鬧不回憶,誰提以前的破事誰就是孫子!只許幹飯不許提前任,誰要是敢在我姐妹的婚禮上提那些人渣的名字,我就把他埋到隔壁36號空位去!聽見沒有!”
“聽見了!”山呼海嘯般的回應,嚇得樹上的鳥都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我扶額,感覺自己的社會性死亡又進階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而我那名義上的新郎陸沉,正一臉淡定地站在我身邊,仿佛這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就在這時,墓園的管理系統自動播放起了背景音樂。
那熟悉的旋律一響起來,全場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今天你要嫁給我》的哀樂版,由墓園的環繞立體聲音響傾情放送,那調調,那節奏,與其說是祝福,不如說是超度。
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當場跟着音樂魂歸故裏。
“陸沉!”我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這就是你說的驚喜?”他側過頭,深邃的眼眸裏閃着憋不住的笑意:“別說,還挺應景。”應景個屁!
我感覺我的婚禮進行曲聽起來像是在給我上最後的體面。
就在這詭異又肅穆的氣氛中,儀式開始了。
我們的小花童,小滿,穿着一身潔白的小裙子,像個誤入凡塵的小天使。
她沒有撒花瓣,而是抱着一大束金燦燦的向日葵,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我們走來。
那明亮的黃色,像一把火,瞬間點燃了這片灰色的世界。
我看着她,眼眶不由得有些發熱。
這個孩子,是我們從黑暗中搶回來的,如今,她正走向我們,帶着春天的所有希望。
趙戰牽着一只烏鴉,走到了我們面前。
那烏鴉通體漆黑,油光發亮,還酷炫地戴着一副小墨鏡。
林小雨再次舉起喇叭,擔當起了解說員的重任:“大家不要驚慌,這位是我們特邀的司儀,阿九先生!”全場賓客的表情從震驚變成了迷惑,然後是憋笑。
林小雨繼續介紹道:“阿九先生是陸沉警官早年救助的一只傷鳥,智商超群,身懷絕技。它只會說三句話:‘我同意’、‘親一個’、‘開飯了’。但它的優點是專業、不搶戲、最重要的是不收紅包!”
“噗嗤——”人群中終於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隨後便是山崩海嘯般的爆笑。
我臉頰滾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幹脆躺進旁邊現成的坑裏。
我紅着臉瞪陸沉:“你就不能請個真人嗎?哪怕是殯儀館的主持人呢!”陸沉低笑一聲,湊到我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它比誰都懂,我們是怎麼開始的。”我的心猛地一顫,是啊,我們的開始,不就是在死亡的邊緣反復橫跳嗎?
一只見證過生死的烏鴉,確實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適合做我們的證婚人。
交換戒指的環節到了。
陸沉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打開,裏面卻不是什麼璀璨的鑽石,而是一枚古樸的銅戒。
戒指的表面有些粗糙,卻在陽光下泛着溫潤的光。
我認得出來,那是熔鑄了我們“代號鬆針”那枚徽章後做成的。
“以前,它是任務。”陸沉握住我的手,將戒指緩緩套上我的無名指,“現在,它是承諾。”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我也從口袋裏拿出我的戒指,那是我用母親被燒毀的日記本殘頁,混合了透明樹脂,親手打磨而成的。
那些模糊的字跡被永久封存在了裏面,像琥珀裏的時間。
戒指的內圈,我請人刻上了母親日記裏的最後一句話:“壞人怕光,我們要活得亮堂堂。”我們十指相扣,看着彼此,仿佛看到了過去所有的傷痕,也看到了未來所有的光。
就在這感人至深的時刻,我們的司儀阿九先生突然撲棱了一下翅膀,扯着嗓子大喊一聲:“親一個!”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打破了所有的沉重,換來了滿場的歡呼和口哨聲。
陸沉笑着,低頭吻住了我。
這個吻,帶着春日陽光的味道,也帶着泥土的芬芳。
宴席就設在墓園廚房外的空地上,十幾口火鍋熱氣騰騰地翻滾着,空氣裏彌漫着牛油和辣椒的霸道香氣。
菜品簡單粗暴,全是我這個重度碳水愛好者的心頭好:堆成小山的小龍蝦、鋪滿冰的鮮毛肚、手打的魚丸,還有我夢寐以求的蟹黃面。
林小雨第一個端起酒杯,站上了一把椅子,振臂高呼:“來,姐妹們,兄弟們,大爺大媽們!這第一杯,我們敬那些想讓我們死,卻沒能弄死我們的人——你們失敗了!我們活下來了!”她仰頭,一飲而盡。
“這第二杯,敬我們自己——我們都他媽的活到了春天!”
“敬春天!”所有人高舉酒杯,連一向沉默寡言的陳默,嘴角都難得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們碰杯,喝酒,吃肉,笑得比誰都大聲。
那些曾經的痛苦和恐懼,仿佛都融化在了這滾燙的火鍋裏,被我們一口口吃下,變成了活下去的力氣。
飯至半酣,趙戰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走到一旁接起,我們只看到他臉色微微一變,對着電話那頭低聲說了句“明白”,便掛斷了電話。
他什麼也沒說,默默起身,朝着B區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那一瞬間,我甚至以爲是噩夢重演。
大家緊張地站起身,陸沉更是下意識地將我護在身後。
然而,趙戰只是走到了B區37號那座無名墳前,彎下腰,用工兵鏟在墳頭旁挖了起來。
沒過多久,他挖出了一個小小的鐵盒。
他走回來,將鐵盒遞給陸沉。
盒子裏沒有炸彈,沒有威脅,只有一張泛黃的紙條。
上面是一行清秀而有力的字跡:“給新守陵人:系統已毀,春安。”沒有署名,但那筆跡,和蘇晚最後留下的那封信,一模一樣。
陸沉看着那張紙條,沉默了許久。
然後,他將紙條投入了身旁的火盆。
火焰“騰”地一下竄了起來,將那張紙條吞噬,也照亮了我們每一個人的臉。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夜深人靜,賓客散去。
我和陸沉靠在一起,坐在墓園最高處的台階上數星星。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忽然沒頭沒腦地嘟囔了一句:“你說……以後咱們家的孩子,會不會也特別愛吃小龍蝦?”陸沉低頭,溫柔地吻了吻我的發梢,聲音裏帶着笑意:“會。而且,他出生第一件事,就得管阿九叫幹爹。”
他話音剛落,那只黑色的烏鴉仿佛聽懂了似的,從不遠處的墓碑上飛起,穩穩地落在了我們旁邊的石欄上,歪着頭,用它那獨特的沙啞嗓音,響亮地叫了一聲:“開飯了!”
遠處,山坡上的迎春花開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我們身後,那棵新栽的桃樹下,兩雙鞋子並排擺放着。
一碗已經冷掉的蟹黃面旁,壓着一張小小的字條,是陸沉剛剛寫的:春天來了,我們不走了。
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穩,連夢裏都是火鍋的香味。
或許是幸福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我完全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這場盛大而混亂的婚禮,收到的禮金和禮物,也同樣五花八門,堆滿了我們的小廚房。
而我們那群堪稱臥龍鳳雛的賓客,他們的祝福,從來都不會走尋常路。
我當時並不知道,真正的考驗,從拆開第一個紅包的那一刻,才算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