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一到,皇宮裏就像上了發條的陀螺,驟然加速旋轉起來。御膳房更是首當其沖,空氣裏彌漫的不再是單純的飯菜香,而是混合了糖、蜜、油、面以及各種幹果蜜餞的、甜膩而繁忙的年節氣息。
林曉月感覺自己快被各種點心面團淹沒了。
“曉月!把那盆棗泥餡攪勻!”
“曉月!去庫房再領二十斤白糖!”
“曉月!看着點蒸籠的火,時辰到了立刻起鍋!”
她被支使得團團轉,從早到晚,手上不是沾着面粉就是黏着糖漿。各宮主子們要準備賞人的、祭祀的、自己享用的各式點心,光是種類就讓人眼花繚亂——棗花酥、薩其馬、蜜供、芙蓉糕、八寶年糕……
【我的媽呀,這簡直比現代過年趕訂單還恐怖!】林曉月一邊用力揉着手裏加了大量油和糖、準備做酥皮的面團,一邊在心裏哀嚎,【這宮廷過年,簡直就是對廚工的終極壓榨!我的胳膊快要不是我的了!】
春桃在她旁邊,正小心翼翼地給一盤點心擺盤,聞言小聲抱怨:“這還算好的呢,越到年根底下越忙,有時候連着幾天都睡不了囫圇覺。”
“啊?幾天不睡覺?”林曉月驚得手裏的面團差點掉地上,【這是要猝死的節奏啊!】
“可不是嘛,”另一個幫忙的宮女插嘴,“去年李副總管爲了在貴妃娘娘面前露臉,逼着我們連夜趕制一百盒精細點心,好幾個姐妹都累暈過去了。”
【萬惡的舊社會!萬惡的職場PUA!】林曉月內心憤憤,手上揉面的力道更重了,仿佛把面團當成了李副總管的臉。
雖然忙得腳不沾地,但林曉月那雙來自現代的眼睛,還是能敏銳地發現許多可以“優化”的地方。
比如那薩其馬,御膳房的做法費時費力,炸好的面條胚掛糖漿時火候難以掌握,不是老了發苦就是嫩了粘牙。她想起現代用麥芽糖代替部分白糖,更容易控制糖漿狀態,口感也更酥鬆。
又比如那棗泥餡,爲了追求細膩,反復過篩,浪費了不少棗肉,而且甜得發齁。她偷偷嚐試保留部分棗皮和果肉,減少糖量,做出來的棗泥餡反而更有風味,帶着自然的酸甜。
當然,這些“優化”她只敢在自己經手的小批量裏偷偷進行,不敢聲張。
這天下工,她累得幾乎癱倒,看着廚房裏堆積如山的年貨,突然想起西六所那個冷清的小院。
【宮裏這麼熱鬧,到處張燈結彩的,也不知道那邊有沒有沾上點年氣?估計還是老樣子吧。】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過年了,別人都熱熱鬧鬧,他一個人……】
一種莫名的責任感涌上心頭。她強撐着疲憊的身體,溜到食材區,目光在各種年節點心材料上掃過。
【做點什麼呢?大菜肯定不行,太扎眼。還是做點小零嘴,讓他也甜甜嘴,感受下過年氣氛。】
她看到旁邊有用剩的糯米粉、炒熟的黑芝麻、花生碎和白糖。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驢打滾!這東西做法相對簡單,材料也普通,口感軟糯香甜,應該會受歡迎。
說幹就幹。她將糯米粉加水和成團,上籠蒸熟。趁熱將糯米面團擀開,撒上混合了白糖的黑芝麻花生粉,卷起來,再在外層滾上一層厚厚的、炒熟的黃豆粉。
一條胖乎乎、黃澄澄、散發着豆粉和芝麻香氣的“驢打滾”就做好了。她將其切成小段,用油紙包好,又順手包了幾塊自己“優化”過的、不那麼甜膩的棗泥酥。
懷裏揣着這點“年貨”,她頂着寒風,再次走向西六所。
越靠近西六所,過年的熱鬧氣氛就越淡,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的喜慶和喧囂都隔絕在外。院子裏依舊冷清,只有廊下那個炭盆,證明着這裏還有一絲活氣。
老嬤嬤看到她,似乎已經習以爲常,連眼皮都懶得抬了。
林曉月輕車熟路地走進正房。蕭恒還是坐在那裏,屋裏似乎比之前整潔了些,但那份孤寂感,在年節氛圍的襯托下,反而顯得更加深刻。
“殿下,”林曉月臉上擠出笑容,拿出油紙包,“快過年了,奴婢做了點應景的小點心,您嚐嚐看?”
她打開油紙包,露出裏面裹着黃色豆粉的“驢打滾”和造型精巧的棗泥酥。
蕭恒的目光落在那些點心上,又移到林曉月被寒風吹得通紅、還帶着些許面粉痕跡的臉上。他沉默着,沒有立刻去拿。
【怎麼了?不喜歡?還是沒見過這東西,不敢吃?】林曉月心裏嘀咕,主動拿起一小段驢打滾,遞到他面前,解釋道:“這個叫‘驢打滾’,外面是香香的豆粉,裏面是糯米和芝麻糖,軟軟的,甜甜的,不噎人。”
蕭恒看着她期待的眼神,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小心地咬了一口。
豆粉的醇香、芝麻花生的堅果香氣、糯米的軟糯Q彈、以及內餡恰到好處的甜,層層疊疊地在口中化開。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充滿煙火氣的香甜。
他又嚐了那塊棗泥酥,外皮酥得掉渣,內餡棗香濃鬱,甜而不膩。
他吃得很慢,很仔細。
林曉月看着他安靜的側臉,心裏那股因爲忙碌而積攢的煩躁和疲憊,忽然就消散了不少。她一邊收拾着桌上掉落的點心渣,一邊又開始不自覺地說起話來,聲音裏帶着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
“殿下,這驢打滾啊,據說是因爲做好後要在黃豆面裏滾一滾,像驢子在幹土堆裏打滾揚起塵土似的,所以才叫這個名字。是不是挺好玩的?”
“宮裏最近可忙了,都在準備過年的事兒。各宮都領了好多好看的宮燈,晚上點亮了,肯定特別漂亮……”
“聽說年三十晚上,皇上還要在乾元殿設宴呢,雖然咱們去不了,但想想那場面,肯定很熱鬧……”
她絮絮叨叨地說着宮裏的熱鬧,說着過年的習俗,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份喜慶和溫暖,分一些給這個被遺忘在角落裏的孩子。
蕭恒安靜地吃着點心,聽着她嘰嘰喳喳的聲音,和她心裏那些關於“宮燈”、“宴會”、“熱鬧”的想象。
【……年三十……設宴……】
【……宮燈……漂亮……】
那些與他無關的熱鬧,通過她的聲音和心聲,似乎也變得不再那麼遙遠和刺耳。
等他吃完,林曉月照例利落地收拾幹淨。臨走時,她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忽然轉過頭,對蕭恒笑着說:“殿下,等除夕那天,奴婢要是能溜出來,再給您帶好吃的!咱們……咱們也過年!”
說完,她也不等蕭恒反應,便抱着空油紙包,像只快樂的兔子一樣蹦跳着離開了。寒冷和疲憊仿佛都被拋在了身後。
蕭恒望着那扇重新關上的門,許久沒有動彈。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指尖殘留的豆粉和甜香,又看了看窗外寂寥的庭院。
房間裏安靜得可怕,但那個小宮女帶來的聲音和味道,卻仿佛還在空氣中盤旋。
他慢慢地,將剩下的那半塊棗泥酥,小心地用油紙重新包好,收進了抽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