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在一種表面和樂、暗流涌動的氣氛中開始了。
長長的紅木餐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傭人們安靜有序地侍立一旁。凌老爺子坐在主位,心情似乎不錯,不時問凌曜幾句公司的事,或者溫和地讓蘇晚多吃點。
凌曜扮演着一個無可挑剔的孫子和丈夫。他會細心地爲祖父布菜,也會偶爾用公筷爲蘇晚夾一些她多看了兩眼的菜品,動作自然流暢,仿佛他們真是一對恩愛夫妻。
每一次他靠近,那股冷冽的清香混合着餐桌食物的熱氣襲來,都讓蘇晚的心跳漏掉半拍。她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這是演戲,是契約,他指尖的溫柔和眼神的“寵溺”都是標好價碼的表演。
凌美娟和凌薇安分了不少,但偶爾投來的目光依舊帶着審視和算計。凌志遠父子則大多沉默用餐,偶爾附和幾句老爺子的話。
“小晚啊,”凌老爺子放下湯匙,看着蘇晚,語氣慈祥,“以後有空就常和阿曜回來陪我這老頭子吃吃飯,家裏也熱鬧些。”
“好的,祖父,只要您不嫌我們吵。”蘇晚乖巧應答。
“怎麼會嫌吵,我巴不得你們天天來。”老爺子笑道,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對身後的老管家吩咐道,“老鍾,去把我書房那個紫檀木盒子拿來。”
鍾伯應聲而去。不一會兒,捧着一個古樸精致的木盒子回來。
老爺子打開盒子,裏面似乎是一些舊物。他摸索着,拿出一個用絲絨布小心包裹着的東西。
“阿曜成家,是大事。”老爺子慢慢打開絲絨布,露出一只通透翠綠、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這是阿曜奶奶留下的,說是要傳給孫媳婦。今天,就交給小晚了。”
那鐲子一看就價值連城,更是意義非凡。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那只鐲子上,尤其是凌美娟和凌薇,眼神裏的嫉妒幾乎要噴出來。
蘇晚嚇了一跳,連忙擺手:“祖父,這太貴重了,我……”
“收下。”凌曜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時他的手在桌下輕輕按了一下她的腿。
蘇晚的話卡在喉嚨裏。
凌老爺子已經拉過她的手,親自將那只溫潤的玉鐲套進了她的手腕。冰涼的觸感貼上皮膚,尺寸竟然意外地合適,翠綠的顏色襯得她手腕愈發白皙。
“好,好看。”老爺子滿意地點頭,“他奶奶要是看到,一定也高興。”
“謝謝祖父……”蘇晚摸着那沉甸甸的鐲子,感覺像戴了一個沉重的枷鎖,心裏五味雜陳。這不屬於她,這屬於凌曜真正的妻子,屬於那個“凌太太”的身份。
“爸,您可真偏心。”凌美娟終於忍不住,酸溜溜地開口,“薇薇也是您孫女,到時候出嫁,您可得給份不比這差的嫁妝。”
凌薇也嘟着嘴,滿臉不高興。
老爺子瞥了她們一眼,語氣淡了些:“少不了你們的。吃飯。”
就在這時,一個傭人端着一盅湯走過來,perhaps是因爲緊張, perhaps是被凌薇不小心伸出的腳絆了一下,身體猛地一歪!
“啊!”那盅熱湯直直地朝着蘇晚潑過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蘇晚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預想中的滾燙沒有到來。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伴隨着一聲壓抑的悶哼。
蘇晚睜開眼,震驚地看到凌曜幾乎是在瞬間側過身,用整個手臂和肩膀替她擋下了那盅湯!深色的西裝面料瞬間被浸溼,冒着熱氣。
“阿曜!”
“曜哥哥!”
衆人都驚呼起來。
凌曜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不是因爲燙傷(湯似乎並不是滾沸的),而是因爲憤怒。他猛地看向那個嚇傻了的傭人,眼神陰鷙得嚇人:“你怎麼做事的?!”
那傭人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話都說不出來。
“還愣着幹什麼!快去拿毛巾和燙傷膏!”鍾伯急忙吩咐。
現場一陣忙亂。
凌老爺子也關切地詢問:“阿曜,怎麼樣?燙傷了沒有?”
凌曜深吸一口氣,似乎強壓下怒火,對祖父道:“沒事,祖父,湯不燙,只是嚇了一跳。”但他緊繃的下頜線顯示他並非像說的那樣輕鬆。
蘇晚的心還怦怦直跳,看着他溼透的衣袖,心裏涌起一陣後怕和……復雜的情緒。他又一次保護了她,幾乎是本能般的反應。
混亂中,另一個傭人慌忙上前收拾狼藉,擦拭桌面。在移動凌曜面前一個裝飾用的精致相框時,不小心將相框碰倒在了地上!
玻璃相框瞬間碎裂開來。
“對不起!對不起先生!”傭人嚇得聲音都帶了哭腔。
凌曜的眉頭死死擰緊。
然而,當蘇晚的目光落在那些碎裂的玻璃片下露出的照片時,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一張有些年頭的照片。
照片上,年輕許多的凌曜穿着白襯衫,笑容明朗飛揚,是他臉上從未有過的燦爛陽光。而他懷裏,緊緊摟着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女孩側着臉,笑得無比甜蜜幸福,她的眉眼,她的唇角,她的臉型……
和蘇晚,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只不過照片裏的女孩看起來更嬌俏活潑,眼神裏充滿了被寵愛的自信和光芒。
這就是夏安安?!
那個她需要去“像”的人?那個凌曜愛着的、恨着的、讓她成爲替身的根源?
原來……真的這麼像。
像到讓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拙劣的復制品,一個蒼白可笑的影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讓她渾身發冷。剛才因爲他保護而產生的那些微小波動,此刻顯得無比諷刺。
他保護的,究竟是蘇晚,還是這張像夏安安的臉?
凌曜顯然也看到了那張照片,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陰沉難看,眼神裏翻涌着一種近乎痛苦的暴戾。他猛地彎腰,幾乎是粗暴地從玻璃碎片中撿起那張照片,緊緊攥在手裏,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整個餐廳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凌老爺子看着那張照片,嘆了口氣,眼神復雜。
凌美娟和凌薇交換了一個看好戲的眼神。
蘇晚看着凌曜那副仿佛被觸及逆鱗的可怕模樣,看着他小心翼翼攥着那張照片仿佛那是絕世珍寶的樣子,再對比他平日裏對自己的冰冷和羞辱……
一直以來的委屈、憤怒、不甘和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刺痛感,在這一刻猛地爆發了!
她猛地站起身,手腕上那只昂貴的玉鐲碰到骨碟,發出清脆的響聲。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她。
蘇晚臉色蒼白,眼睛卻亮得嚇人,她直直地看着凌曜,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帶着一種不管不顧的尖銳:
“凌先生,我是不是……很像她?”
“所以你找我,就是因爲這張臉,對不對?!”
“在你眼裏,我到底算什麼?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替身?一個用來緬懷別人的工具?!”
這些話像驚雷一樣炸響在寂靜的餐廳裏。
所有人都驚呆了。
凌曜猛地抬起頭,看向她,那雙眼睛裏瞬間卷起狂風暴雨,駭人至極。
蘇晚問出了那句一直壓在她心底、折磨了她無數個夜晚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