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業的辦公室窗戶朝南，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深紅色的地毯上投下方正的明亮光斑，空氣裏浮塵微動。辦公桌後的陳部長正在一份文件上寫着什麼，聽到韓陽進來的腳步聲，頭也沒抬，只伸手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
韓陽應聲坐下，腰背挺直，公文包放在膝上，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響。他安靜地等着，目光落在辦公桌上一盆綠意盎然的文竹上，心裏快速將準備匯報的要點又過了一遍。
大約過了一分鍾，陳建業放下筆，摘下老花鏡，揉了揉鼻梁，這才抬起頭看向韓陽。他的目光銳利而沉靜，像在審視一份剛送來的材料。“辦公室安頓好了？”
“安頓好了。謝謝部長關心。”韓陽立刻回答，“今天主要熟悉了部裏移交的相關材料，並初步聯系了幾個相關單位，了解了一些基本情況。”
“嗯。”陳建業不置可否，“材料看下來，有什麼感受？”
“底子薄，挑戰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韓陽的回答簡短而直接，這是他揣摩陳建業風格後選擇的匯報方式——不繞彎子，不回避困難，但也要有建設性。
“說說看，機會在哪。”陳建業身體微微後靠，做出傾聽的姿態。
韓陽打開公文包，拿出那份手寫的匯報提綱，但並不完全照念。他將提綱放在一旁，開始敘述：“根據現有資料分析，雲山縣文旅發展的核心困境，在於‘有說頭，沒看頭；有資源，沒產品’。我們的文保單位、非遺項目，散落在各個鄉鎮，孤立存在，缺乏有效的串聯和現代化的呈現方式，對遊客形不成吸引力。旅遊收入長期依賴本地居民的低消費休閒，難以突破。”
陳建業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柳溪村模式的成功，有一定偶然性，依賴於特定的人物和瀕危的文化形式，難以簡單復制到其他地方。”韓陽話鋒一轉，“但它也給了我們兩點啓示：第一，情感和故事的力量，有時比硬件景觀更能打動人。第二，‘小切口、深挖掘、快速引爆’的路徑，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可能是更務實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不在全縣鋪開，而是繼續找這樣的‘小切口’？”陳建業問。
“不完全是。”韓陽搖頭，“小切口可以繼續找，作爲補充和流量來源。但要實現真正的增長，特別是完成……呃，實現較大幅度的提升，我認爲需要找到一個能承載一定體量、能產生持續吸引力、並且能作爲示範撬動其他區域的‘抓手’或‘棋眼’。”
他用了“棋眼”這個詞，陳建業的目光似乎動了一下。
“你覺得這個‘棋眼’在哪？”
韓陽將那份關於臨水鎮的舊提案復印件，輕輕推到陳建業面前：“我初步判斷，可能是臨水鎮。這裏有相對集中的古建築群基礎，有歷史故事（雖然還不清晰），有一定的交通可達性（比柳溪村好）。最重要的是，它像一張白紙，或者說，一張被遺忘的舊紙，有重新描繪的可能性。”
陳建業拿起提案掃了幾眼：“這份東西我知道，旅遊局老譚搞的，思路還是老一套，圈地、招商、搞房地產式的古鎮開發。縣裏討論過，不現實。沒錢，也沒那個能力操盤。你有新想法？”
“有一點不成熟的思考，想請部長指正。”韓陽的態度更加謹慎，他將自己那份《關於赴臨水鎮開展文旅資源調研的工作方案》也遞了過去，“我梳理了一下，傳統的大規模商業開發模式，對我們縣來說，門檻太高，風險也大。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換一種思路——‘輕資產運營，重內容植入’？”
“具體點。”陳建業翻開了韓陽的方案。
“簡單說，就是前期不追求大拆大建，不大規模搬遷居民。而是選擇古鎮中一段保存相對完好、產權相對清晰的街區，由政府牽頭，進行最低限度的‘微改造’——主要是修繕危房、完善水電消防、清理環境、增加必要的導覽和休息設施。資金需求會小很多，可以嚐試申請一些歷史街區保護、鄉村振興之類的專項資金。”
“改造完了呢？空房子還是空房子。”陳建業點出關鍵。
“這就是‘內容植入’的部分。”韓陽身體微微前傾，“我們不能造一個空殼古鎮等遊客。我們需要先往裏面‘裝東西’。這個東西，不是千篇一律的旅遊紀念品商店和餐館，而是有特色、有故事、能產生吸引力的‘文化內容’。”
他頓了頓，觀察着陳建業的反應，見對方沒有打斷，才繼續說：“比如，我們可以邀請藝術家、手工藝人、文化機構，以較低的租金甚至免租期，邀請他們入駐，將老屋變成工作室、小型展覽館、非遺體驗坊。甚至，我們可以主動‘創造內容’。”
“創造內容？”陳建業抬眼看他。
“是的。”韓陽點頭，“柳溪村的成功，核心是一個好故事（五叔公和嘆調）和一個好的傳播載體（短視頻）。對於臨水鎮，我們需要挖掘或創造一個屬於它的、能打動人心的‘故事內核’。這可能需要更深入的田野調查，尋找散落在民間的歷史記憶、人物傳奇。如果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載體，比如一部有影響力的短片、一組有深度的紀實攝影、甚至是一台有地方特色的小型情景演出，都可能成爲引爆點，吸引第一批‘文化探訪者’。有了人氣和關注度，商業元素自然會慢慢跟進來，形成良性循環。”
他說的這些，一部分是基於前世對國內成功古鎮活化案例的了解，一部分則是在爲可能使用“系統獎勵”的文藝作品模板做鋪墊。他必須讓這個思路聽起來是合理、漸進且可控的。
陳建業沉默着，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那份提案。辦公室裏很安靜，只有窗外遠處傳來的隱約車聲。
良久，他才開口：“思路有點新意，比老譚那個漫天要價的實際。但你說的‘內容’，尤其是‘創造內容’，聽起來很美，做起來很難。藝術家不是請就能來的，好故事不是挖就有的，片子不是拍就能火的。這些都需要專業的人，需要錢，需要時間。而且，你怎麼保證你做出來的東西，是受歡迎的，不是自娛自樂？”
每一個問題都切中要害。韓陽早有準備。
“部長，您說得對，每一步都很難。所以，我的建議是，第一步，是扎實的調研。”他指向那份工作方案，“我計劃用一周左右時間，帶一個小組（暫時從部裏借調人手）進駐臨水鎮，不只聽匯報，要走遍老街區每一棟有特色的老房子，訪談每一位還住在鎮上的老人，收集所有可能的歷史碎片，拍攝大量的影像素材。我們要先成爲最了解臨水鎮的人。在這個過程中，或許‘故事’的線索就會浮現。”
“調研之後呢？”
“調研之後，我們會形成一份詳細的資源評估報告和一份初步的活化概念提案。這份提案會非常具體，包括：推薦的首期試點街區範圍、微改造的初步預算估算、可能的內容植入方向建議（比如，根據調查，如果發現這裏歷史上碼頭文化、商貿文化突出，我們就可以圍繞這個方向設計內容）、以及一個最小可行性的‘引爆’活動設想（比如，一個基於真實歷史改編的街頭情景短劇的腳本大綱和拍攝計劃）。”韓陽條理清晰地闡述，“有了這份扎實的方案，我們再去爭取更廣泛的資源支持，無論是向上級申請項目資金，還是去接觸潛在的合作方，都有據可依。”
陳建業看着韓陽，目光深究。這個年輕人思路清晰，步步爲營，既有想法，又懂得把想法框定在務實、可操作的框架內，沒有好高騖遠。最關鍵的是，他提出的路徑，前期投入可控，風險相對較小，即使不成，也不至於造成大的損失或遺留問題。這對於一個財政拮據、求穩怕亂的縣城來說，非常重要。
“你需要多少人？”陳建業終於問。
“初步調研階段，連我在內，三到四人足夠。需要一名對本地歷史文化比較了解的同志（可以從文化館或縣志辦借調），一名擅長攝影和簡單影像記錄的同志（可以從融媒體中心借調），再加上部裏暫時支援一名做聯絡和記錄工作的科員。”韓陽回答得很具體。
“時間？”
“一周。下周一開始，周五返回匯總。”
“經費呢？”
“主要是下鄉補貼和必要的交通、資料復印費用。住宿可以安排在鎮政府招待所或條件合適的民居，盡量節省。”韓陽早已算過。
陳建業點了點頭，重新戴上眼鏡，在韓陽那份工作方案上籤了“同意，請辦公室協調相關單位人員配合。陳建業。”然後遞還給韓陽。
“就按你這個思路，先去把情況摸透。記住，”陳建業語氣嚴肅起來，“調研要深入，但姿態要低調。不要搞得大張旗鼓，給鎮裏添不必要的麻煩，也不要輕易承諾什麼。你的任務是摸清情況，思考可能性，不是去指手畫腳。方案要做扎實，要有數據、有案例、有可操作性。下次匯報，我要看到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明白！我一定注意方式方法，扎扎實實做好調研，拿出有價值的方案。”韓陽接過文件，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第一步，爭取領導對工作思路和調研行動的認可，算是邁出去了。
“還有，”陳建業似乎想起什麼，補充道，“你那個文旅融合辦公室，不能總是空殼。這次調研，也是你考察、物色合適人選的機會。看看鎮裏有沒有能用的人，或者通過這次工作，發現部裏、其他單位有沒有適合調過來的人。臨時機構，也要盡快把架子搭起來，不能光杆司令。”
“是，部長。我會留意的。”韓陽心中一凜。領導這是在提醒他，不僅要做事，還要開始着手“建隊伍”了。這是信任，也是新的考驗。
離開部長辦公室，走廊裏光線已經有些暗淡。韓陽拿着批好的方案，腳步沉穩，腦子裏已經開始飛速運轉。人員名單要盡快確定，調研提綱需要進一步細化，需要提前聯系臨水鎮那邊確定具體行程和對接人……
他回到自己那間小小的辦公室，關上門。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將房間染成溫暖的橙黃色。
他坐下，閉上眼睛，意識沉入系統空間。
【任務提醒：主線任務（縣域旅遊總收入提升300%）進行中。剩餘時間：約5個月28天。】
【區域掃描功能待使用。積分：50。】
【特定文藝作品模板（待解鎖）。】
【‘區域文化氛圍營造指南（初級）’獎勵已發放，是否查閱？】
“查閱。”韓陽默念。
一股信息流涌入腦海，並非具體的操作手冊，更像是一種思路的啓迪和方法的提煉。裏面提到了如何評估一個區域的文化基因，如何通過低成本的環境營造（如標識系統、街頭小品、燈光運用）烘托氛圍，如何策劃小型、高頻的文化活動激活公共空間，以及如何引導居民和訪客共同參與營造過程等等。這些知識，正好與他爲臨水鎮構想的“微改造、重內容”思路高度契合。
系統獎勵，似乎總是在他最需要理論或靈感支持的時候，提供恰到好處的補充。
他沒有立刻使用區域掃描，積分寶貴，他需要等到了臨水鎮，實地看過之後，再決定是否對某個特定區域進行深度掃描。
他睜開眼睛，攤開筆記本，開始羅列下周調研的具體計劃和人員名單。燈光亮起，將他的身影投在牆壁上。
窗外，縣城華燈初上。屬於雲山縣文旅融合辦公室的第一項實質性工作，即將在那個名叫臨水的小鎮拉開序幕。而韓陽知道，他下的每一步棋，尋找的每一個“故事”，都不僅僅是爲了完成任務，更是爲了在這套嚴密的規則體系內，證明一條不同的路可以走得通。
棋局已開，臨水鎮，會是那個關鍵的“棋眼”嗎？他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和腳步，去找到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