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喬峰動了!

他身形未向任何一人撲去,反是向斜後方——那溪流邊一塊半浸在水中的扁平青石——滑退半步。這半步退得極巧,恰讓三人合圍之勢的中心微微偏轉,持棍者與持刀者原本默契的鉗制角度出現了毫厘之差。

就在三人下意識調整腳步的刹那,喬峰右手一揚,那袋碎銀並非墜地,而是劃出一道低平迅疾的弧線,“啪”一聲打在前方岩壁某處凸起的石棱上。銀袋炸開,碎銀如星四濺,多數彈向空手漢子面門,少數射向持棍者左肩舊傷方位——那是喬峰方才瞬息觀察判定的“敏感區”。

“好刁的眼力!”岩壁上方一道極隱蔽的石縫後,玄苦捻珠的手指一頓。他看得分明,喬峰退那半步,已將這狹窄地形中三人站位與溪石、岩壁的相對關系全數納入考量;而銀袋擊石反彈的軌跡,更是精準利用了石棱角度與銀塊質地。

空手漢子本能地抬臂護臉,持棍者左肩肌肉一緊、動作微滯。就在這不足半息的混亂中,喬峰動了真格。

他左腳尖在青石邊緣一擰,本已被溪水浸得滑膩的石面竟成了絕佳的發力支點。身形如離弦之箭,卻不是直線前沖,而是貼着地面劃出一道詭異的曲線,先掠向持刀者——三人中刀勢最猛、但轉向確如喬峰所判“略滯”的一環。

持刀漢子見人影欺近,暴喝一聲,鬼頭刀自右向左橫斬,刀風呼嘯。這一斬籠罩甚廣,卻正落入喬峰計算:他前沖之勢在刀鋒及體前陡然頓住,雙足如釘入地,上身卻借慣性繼續前傾,整個人幾乎與地面成四十五度角——正是將“鐵板橋”功夫化入沖鋒之中的詭異變式。

刀鋒從他胸前半寸掠過。持刀漢子一刀揮空,力道用老,右肋空門大開。喬峰那前傾的上身此時如彈簧般彈起,右肘如槍,不取要害,卻精準撞向對方右臂腋下三寸、胸大肌與肱骨連接的那處肌腱節點。

“呃!”持刀漢子只覺整條右臂如遭重錘,酸麻瞬間蔓延,鬼頭刀險些脫手。喬峰這一撞的力道拿捏極準,只破其發力,未傷筋骨。

但真正的殺招不在肘,而在左手——幾乎在肘擊命中的同時,喬峰左手五指如撥琴弦,在對方右腕“內關”“神門”二穴附近連拂三下。這不是點穴,而是以極精微的震勁,透過皮肉,幹擾其手部小肌肉群的協調。持刀漢子五指一僵,刀終是握不住,“哐當”墜地。

這一切發生於呼吸之間。此時持棍者的齊眉棍已挾風雷之聲,直戳喬峰後心!這一棍含怒而發,勁力凝聚,顯是動了真格。

喬峰仿佛背後長眼,竟不回頭,只是借着撞中持刀漢子那一下的反作用力,身形向左旋開半尺。棍尖擦着他右肋衣衫掠過,勁風刺膚生痛。

旋身的同時,喬峰右足順勢勾起地上那把鬼頭刀——不是用手,是用腳背一挑一送!刀身翻滾着飛起,不偏不倚,正砸向剛從銀雨混亂中回過神、正欲撲來的空手漢子面門。

空手漢子駭然閃避,撲擊之勢一滯。而喬峰已借着旋身之力,整個人如陀螺般轉回,直面持棍者。

棍已戳空,持棍者正待變招“橫掃千軍”,喬峰卻比他快了一線——不是硬格,不是後退,而是迎棍踏進半步,右手成掌,似慢實快,按向棍身中段。

這一按,玄苦在石縫後看得瞳孔微縮:掌緣將觸未觸之際,喬峰五指依次輕顫,竟似在瞬息間以不同頻率、不同方向的微勁“叩擊”空氣,形成一股前驅的擾動氣勁。

“嗡——!”

棍身如被無形之手撥動,竟微微偏斜震顫,持棍者貫注其中的剛猛勁力仿佛一拳打在空處,難受得幾欲吐血。他心中大駭,急欲撤棍回守,卻已遲了。

喬峰那按出的右掌此時方真正貼上棍身,卻不是硬碰,而是掌心一凹、五指如蓮瓣輕舒,貼着光滑棍身向下滑去,掌心暗吐一股黏旋之勁——正是融合了“纏絲手”與他對流體摩擦力的理解,使棍在手中如塗油泥鰍,持棍者竟一時無法抽回。

滑至棍尾,喬峰手腕一翻,拇指與食指扣成環,如鐵鉗般鎖住棍端。同時左掌悄無聲息印出,正中對方持棍的右手腕脈門上方一寸——此處非穴,卻是數條肌腱交匯的“應力集中點”。

持棍者整條右臂劇顫,再也握持不住。喬峰順勢一帶,那根齊眉棍已易主,落入他左手。

此時空手漢子剛避開飛刀,怒吼着再度撲至,雙爪如鉤,分取喬峰雙目與喉結,狠辣異常。喬峰左手持棍尾,看似隨意地向後一甩,棍頭“啪”地擊在身後岩壁某處——正是他先前觀察時記下的一處微微凹陷的岩窩。

棍身彎曲蓄力,隨即如彈弓般反彈,棍頭劃過一道短促弧線,精準無比地掃在空手漢子前伸的右爪腕部。這一擊借了岩壁反彈之力,時機、角度妙到毫巔,力道不大,卻恰好打斷了其爪勢的連貫。

空手漢子右爪一偏,喬峰已如鬼魅般切入他懷中——不是用拳腳,而是以右肩輕輕一靠。這一靠的部位極偏,正中對方胸口“膻中穴”下兩寸、胸骨柄與肋軟骨的連接處。此處受力,不僅氣息一窒,上半身所有發力鏈條皆被短暫“鎖住”。

空手漢子僵立當場,一時竟動彈不得。

從碎銀四濺到三人盡數受制:持刀者兵刃脫手、右臂酸麻;持棍者長棍易主、腕部受制;空手漢子僵立如木——總共不過六七息時間。

峽谷中一時寂然,唯餘溪流淙淙。

喬峰氣息平穩如初,隨手將奪來的齊眉棍輕輕插在溪邊軟泥中,轉身對那早已“驚呆”的“賈掌櫃”低聲道:“掌櫃的,快走。”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激鬥後的波動。

他護着“賈掌櫃”從三人中間穿過,步履從容,甚至不忘彎腰拾起那袋已散落大半的碎銀,小心塞回懷中——農家子儉省的本色,演得自然而然。

直到兩人身影沒入谷口霧氣,三名扮演者才相視苦笑,緩緩活動着酸麻的身體。

持棍者揉着腕部,低聲道:“他那掌按來時,棍上勁力就像被一層層剝開的筍,根本聚不攏……這是什麼古怪手法?”

空手漢子長舒一口氣,胸口那陣僵麻才漸漸散去,搖頭嘆道:“最可怕的是他對我那一靠。不痛不癢,卻讓我全身氣力都使不上來。這分明是摸透了我運勁時筋骨牽扯的關節點,一力破巧……不,是一巧破萬鈞。”

持刀者撿起鬼頭刀,苦笑道:“我輸得最冤。他欺近時那身法,看着像要硬闖,卻在最後一瞬變成‘鐵板橋’,我刀勢已出,變招不及。後面那肘、那手拂……簡直像把我這條胳膊當成機簧拆卸,專打銜接處。”

岩壁石縫後,玄苦緩緩閉目,手中佛珠久久未動。

方才那一戰,每一幕都在他心中清晰回放:那計算地形的半步,那借石反彈的銀袋,那對人體發力鏈路的精準打擊,那奪棍時先以微勁擾其平衡再行擒拿的巧思……這已不是單純的武藝高強,而是一種將身體、環境、對手乃至器物都納入一個精密系統進行操控的恐怖能力。

八年。這孩子將少林武學嚼碎了,消化了,重新塑造成了一套只屬於他自己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實戰體系。

玄苦心中那根緊繃八年的弦,未曾放鬆,反而擰得更緊。他緩緩睜開眼,望向谷口方向,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峰兒,你這身本事,已足以縱橫江湖。可你這般心性,這般將人命、人身都看得如器物般透徹的冷靜……他日手握生殺大權時,究竟會是蒼生之福,還是……”

老僧沒有說完,只是深深一嘆,灰色僧袍拂過岩壁,悄然退去,仿佛從未在此駐足。

而峽谷之中,晨霧漸散,陽光刺破林隙,照亮溪水粼粼,也照亮那根插在泥中、微微顫動的齊眉棍。

當日下午,玄苦禪房。檀香幽微,光影斜照。

喬峰肅立堂中,氣息平穩,仿佛上午那場迅疾激烈的考校未曾發生。玄苦盤坐於蒲團之上,雙目微闔,手中佛珠顆顆捻過,半晌無言。

“今日之事,”玄苦終於開口,聲音平緩,聽不出情緒,“你應對得極好。以寡敵衆,險地周旋,制敵而不傷其根本,護人而能全身而退。智足以料敵機先,勇足以臨危不亂,力足以控扼關節,巧足以借勢用物。八年之功,可謂有成。”

“全賴師父悉心教誨。”喬峰躬身,語氣誠懇。

玄苦緩緩睜眼。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平和包容,而是如同兩道實質的冷電,直刺喬峰眼底。“峰兒,”他聲音陡然沉凝,一字一句,重若千鈞,“你如今掌力,開碑裂石已非虛言。筋骨之強,等閒拳腳難傷。爲師且問你:倘若今日谷中那三人,並非同門師兄弟假扮考校,而是真正的、殺人如麻、劫財害命絕不留活口的江洋巨寇,你當如何?彼等招招欲取你與賈掌櫃性命,你那一套制而不傷的打法,可還夠用?你若全力施爲,取其性命易如反掌,你,下得去手嗎?”

問題尖銳如刀。

喬峰神色依舊平靜,目光並未躲閃,坦然迎上玄苦的逼視:“回師父,弟子仍會首選制伏,控其行動,奪其兵刃,消除威脅。然,若彼等凶頑異常,制伏過程中已危及弟子或所護之人根本性命,無他法可解……弟子自當以保全爲要。雷霆手段,以求速決。然即便如此,‘殺戮’二字,在弟子心中,永遠是最後、最無奈的選擇。若能留其一命廢其武功交予律法,好過當場格殺。”

玄苦目光更厲,追問道:“好,就算你過了‘殺戮凶徒’這一關。再問你:若事後查明,你今日拼死護送的這位‘賈掌櫃’,根本不是什麼正經商人,而是僞裝身份、借此峽谷秘道傳遞情報的敵國細作,或是運送毒物害人、罪大惡極的匪類魁首!你這一身武功,這番辛苦,護送的竟是一個禍害!你可後悔?你可會覺得,自己這身本事,所用非人,反而助紂爲虐?!”

這一問更加誅心。

禪房內寂靜無聲,唯有香頭明滅。喬峰沉默了。這一次的沉默比剛才略長,他眼簾低垂,似在深深思索。玄苦緊緊盯着他,不放過任何一絲神情變化。

片刻,喬峰重新抬起頭,眼眸清澈依舊,卻多了幾分沉澱後的堅毅。“師父,”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弟子之力,源於師授,亦源於天地滋養。用之宗旨,在弟子心中,始終是‘護持’——護持值得護持之人,護持心中認定的正道。今日峽谷之中,弟子所見,是‘弱者’遇險,是‘承諾’在身。弟子出手,是盡當下之本分,行眼前之‘義’。”

他頓了頓,繼續道:“若事後發覺所護非人,那是弟子眼力不濟、見識不足,是‘知’有缺憾,而非‘行’有謬誤。武功是器,心是持器之手。今日這雙手,選擇護持眼前認定的‘需護之人’。他日若知錯,這雙手,亦可持此器,去糾正錯誤,去彌補過失,去阻止那‘非人’繼續爲惡。”

“世事如霧,人心難測,敵友之辨,豈能時時分明?弟子愚鈍,不敢妄言能洞察一切。弟子能做的,唯有:於行動之前,憑借所有可得信息,謹慎明辨;於行動之中,秉持初衷,留有餘地,不妄下殺手;於行動之後,坦然面對一切後果。”

他的語氣愈發堅定:“但弟子絕不敢因噎廢食。絕不因懼怕行差踏錯而不敢用力,絕不因擔憂護衛非人而袖手旁觀。弟子願以此身此力,此生此手,多建屋舍,少毀籬牆。縱有誤判,初心不改。”

玄苦久久地凝視着眼前的少年。八載春秋,那個在槐樹下作驚世言的孩童,已然成長爲一個目光堅定、言語有力、內心自有丘壑的青年。他的回答,沒有空泛地談論慈悲,也沒有偏執於善惡二分,而是坦誠局限,明確原則,強調行動與責任,並流露出一種擔當。

那根在玄苦心底緊繃了八年、關乎“此子心性最終走向”的弦,在這一刻,於無聲處,“錚”然一聲,徹底鬆開了。

隨着臉上緩緩地、真切地綻開一個笑容,他站起身,灰色僧袍輕拂,走到喬峰面前,伸出手,不是輕拍,而是用力地、實實地按在少年已然寬厚堅實的肩膀上。掌心傳來的,是蓬勃與堅韌。

“好,好,好。” 他連道三聲好,每一聲都蘊含着不同的情感——認可、贊嘆、如釋重負。“功夫已深植筋骨,心智亦通透豁達。你……真的長大了,峰兒。”

“明日,”玄苦此時方才收回手,轉身望向窗外。“隨爲師下山一趟吧。寺中需采買些藥材、鹽鐵之物。你既已藝成,也該出去走走,看看這山外的天地了。”

喬峰後退一步,整肅衣冠,對着玄苦的背影,也對着自己這八年的修行時光,深深一揖到底,聲音沉穩而有力:

“是,師父。弟子遵命。”

最後一抹餘暉透過窗櫺,將師徒二人的身影長長地投在禪房潔淨的地面上,交疊在一起。

江湖路,自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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