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詔獄。
這裏是大明朝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沒有之一。能被關進這裏的,非富即貴,而且都是犯了滔天大罪的朝廷要員。尋常百姓,連靠近這裏的資格都沒有。
“水火盜賊,皆有生還之望;惟下鎮撫司獄者,不復人理。”
這句流傳在京城官場的話,便是對此處最真實的寫照。
然而,此刻,這座人間,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城破之後,李自成的大軍忙着瓜分皇宮、拷掠百官,對於這座關押着“前朝”重犯的監獄,一時還沒顧得上。原先的獄卒和錦衣衛校尉,跑的跑,藏的藏,只剩下十幾個老弱病殘,還守在這裏,不知是爲了那點可憐的職責,還是因爲無處可去。
兩個穿着破爛衣服,臉上塗得跟鍋底一樣黑的人影,如鬼魅般貼着牆,出現在了詔獄不遠處的一條暗巷裏。
“陛下,就是這裏了。”李若璉壓低聲音,指着前方那座如同巨獸般匍匐在黑暗中的建築,“門口守着的,應該還是我們的人,只是……人心散了。”
朱由檢眯着眼打量着。詔獄的防御極其森嚴,高牆聳立,唯一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包鐵大門,門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窺視窗。即便守備鬆懈,也不是他們三個人能強闖的。
“你的人,有幾個能信得過的?”朱由檢問道。
“只有一個。”李若璉答得很快,“叫劉三,是個牢頭,跟了臣十年,家裏的老娘還是臣花錢請大夫救回來的。他爲人貪財,但重義,只要臣開口,他連婆娘都能賣了。只是,他一個人,也打不開牢門。”
“一個人,就夠了。”朱由檢有成竹,“你不需要他打開牢門,你只需要他,把一句話,帶給朕點名的那兩個人。”
李若璉一愣:“一句話?”
“對。”朱由檢湊到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交代了幾句。
李若璉的眼睛越睜越大,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他看着皇帝,仿佛在看一個怪物。這等釜底抽薪、驅虎吞狼的計策,真的是那個曾經優柔寡斷的君王能想出來的?
“去吧。”朱由檢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和承恩在這裏等你。記住,要快。”
李若璉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乞丐裝,然後大搖大-擺地從巷子裏走了出去,徑直走向詔獄大門。
“什麼人!站住!”門口一個昏昏欲睡的老獄卒,立刻警覺地喝道。
李若璉沒有停步,反而加快了速度,一邊走一邊哭喊:“官爺,官爺行行好!給口吃的吧!我家婆娘孩子都死在亂兵刀下了,就我一個人跑出來了……”
他演得惟妙惟肖,活脫脫一個家破人亡的可憐人。
守門的兩個獄卒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耐煩。這幾天,這種人他們見得多了。
“滾滾滾!這裏是詔獄,不是粥棚!再不滾,把你也抓進去!”
李若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着一個獄卒的大腿就不撒手,哭得更凶了:“官爺,我真沒地方去了啊,求求您了,哪怕讓我在門口歇歇腳……”
就在獄卒們被他纏得心煩意亂,準備動粗的時候,李若璉一邊嚎哭,一邊用極低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是李若璉。找劉三。”
那抱着他大腿的獄卒渾身一僵,低頭看去,正對上李若璉那雙在黑暗中閃着精光的眼睛。他瞬間認出了這位頂頭上司。
“頭……頭兒?”獄卒的聲音都在發顫。
“閉嘴!別聲張!”李若璉低喝一聲,“去,把劉三叫出來,就說他老家的表哥來了,有急事找他。”
那獄卒不敢怠慢,連滾帶爬地跑了進去。
很快,一個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的漢子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誰他娘的是我表哥?老子全家都死絕了,哪來的表……”
話沒說完,他就看到了跪在地上,抱着他同伴大腿的“乞丐”。當他看清那張臉時,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呆立當場。
“頭兒?”
李若璉鬆開手,站起身,將劉三拉到一邊,沉聲道:“少廢話。陛下沒死,就在外面。現在有件掉腦袋的差事,你不?”
劉三的腦子“嗡”的一下,還沒從“李若璉還活着”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又被“陛下沒死”這個更重磅的炸彈砸暈了。他愣了半晌,才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齜牙咧嘴。
“!頭兒你說,上刀山下火海,劉三我眉頭皺一下就不是人養的!”他壓低聲音,斬釘截鐵地回答。
“好。”李若璉滿意地點頭,“你現在進去,想辦法見到天字一號牢房的屠信,和玄字三號的黎志。你告訴他們,大明皇帝陛下,在外面等他們。一炷香之內,若能自己走出這詔獄大門,以前的罪過一筆勾銷。出不來,就等着明天跟大明一起陪葬’。”
劉三聽得一頭霧水:“頭兒,這……這怎麼可能?他們都是戴着重鐐的死囚,怎麼自己出來?”
“你不用管。”李若璉的眼神變得陰冷,“你只要把話帶到就行。另外,告訴他們,誰先出來,陛下,就封誰當‘救駕將軍’,賞銀萬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劉三點點頭,不再多問,轉身便鑽回了監獄裏。
暗巷中,王承恩緊張得手心全是汗。他拽着朱由檢的衣角,小聲問:“萬歲爺,這……這能行嗎?他們都是死囚啊,萬一……”
“放心。”朱由檢看着詔獄那黑洞洞的大門,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意,“對一個快要渴死的人來說,你給他一杯毒藥,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對屠信和黎志這種必死之人來說,朕給他們的,是唯一的生路。爲了這條生路,他們會比任何人都要瘋狂。”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詔獄裏,靜得可怕。
就在王承恩快要沉不住氣的時候,異變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