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的有些突兀。
甚至因爲周遭環境太過幽暗而有些怪異。
林晚緩緩抬起頭。
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充滿了震驚。
陳峰此刻的態度令她有些陌生。
但隨即便被更濃的懷疑所取代。
她不相信。
她怎麼可能相信?
過去一年多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她的噩夢。
眼前這個男人。
喜怒無常,暴戾凶狠!
他的保證比山溝裏的狐狸還不值得信任。
林晚下意識的往後又縮了縮身體。
後背幾乎要嵌進冰冷的土牆裏。
陳峰看着她眼中裸的不信任。
心中一陣刺痛。
卻也明白這完全是自己自作自受。
他知道光靠嘴巴說是絕對無法取信於人的。
言語無效,那就用行動去證明。
於是便不再多說廢話。
默默的拿起土炕邊那個又硬又破,並且充滿汗味油味的蕎麥皮枕頭。
將枕頭夾在胳膊下。
毫不猶豫的走出了西屋,並輕輕帶上了木門。
院子裏,月光如水。
雖然是夏天,但夜晚的山風還是帶着些許涼意的。
吹在身上感覺相當舒服。
陳峰找了個相對淨平整的角落。
又從灶屋門口的草垛子裏撿了不少稻草。
直接和衣躺了下去。
堅硬的地面硌的他背疼。
但他卻毫不在意。
相比於前世躺在ICU病床上那種渾身滿管子的無力感。
此刻能自由呼吸。
能感受到身下堅實土地的觸感。
已經是上天莫大的恩賜了。
他抬頭仰望着星空。
八十年代初的農村沒有工業污染,沒有光源危害。
夜間的天空顯的格外澄淨,繁星璀璨,銀河如練。
浩瀚的讓人心醉。
也讓人感到自身有多麼渺小。
正感慨,東屋裏突然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
然後就聽到一陣男人喘着粗氣的聲音。
緊接着,便是一個潑辣的女聲低罵道:“陳蠻牛,你娘的在外面打野食兒了?”
然後陳東甕聲甕氣的說:“沒有,天地良心!”
“你還有良心麼?”
“有,肯定有。”
“那再來一次,我要…!”
“誒,啊,我草,別坐!”
睡在牆角下的陳峰聽的一清二楚。
頓時睡意全無。
思來想去,只能開始規劃以後的道路了。
重生了,擁有先知先覺的視野。
這是自己最大的優勢。
他知道包產到戶的政策已經在全國各地實行。
這意味着被禁錮多年的生產力封印正在鬆動。
改革開放的洪流即將席卷全國。
無數機遇蘊藏其中。
但是!
他所在的清河縣石門鎮石頭溝。
實在太窮、太偏、太閉塞了。
這裏不像沿海地區。
是國家改革開放後的重點經濟發展地區。
有無數海外僑胞帶着外幣歸國。
有國家額外批復的外匯。
有辦廠經商的基礎。
而這裏。。。除了石頭,什麼都沒有。
石頭溝,這個名字就說明了一切。
四周圍全是光禿禿的石頭山,土壤貧瘠,水資源匱乏。
山裏別說值錢的礦產。
就連像樣的野生動物都極少。
因爲動物也需要森林跟水源才能存活。
而石門山放眼望去全是枯草跟亂石。
生態環境惡劣到“外星人來了都難以存活”的地步。
他記得很清楚。
石頭溝直到五年後。
才在地方政府的扶持下,鋪設了第一條碎石路。
十年後,才終於通上了電線。
而且只有生產大隊跟公社有電線。
普通家庭直到千禧年後都有沒通電的。
窮啊!
窮的連從隊部牽條電線的錢都沒有。
所以,眼下最迫切。
並且最現實的問題。
本不是如何發大財。
而是如何解決最基本的溫飽問題!
讓母親、小妹,還有林晚能吃飽飯。
能活下去!
並且活的有尊嚴跟有希望。
思考中夜漸漸的深了。
東屋鬧騰一番,最終還是無疾而終。
也不知過了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他聽到西屋的門極其輕微的響動了一下。
似乎有人從門縫裏偷偷看了一眼。
然後又迅速關上。
牆角下的陳峰翻了個身,假裝睡着一動不動。
後半夜,氣溫降的更低。
他被凍醒了好幾次。
只好爬起來稍微活動一下身體取暖。
但他心裏沒有任何抱怨。
反而更加堅定了要盡快改變現狀的決心。
第二天。
天還蒙蒙亮,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時。
陳峰就睜開了眼睛。
看了下天色,估摸着還不到五點。
他迅速起身,感覺身體有些僵硬,但精神頭卻極好。
經歷過病入膏肓的折磨。
陳峰深知身體是革命本錢的終極道理。
尤其是現在要農活,沒有一個好體格可不行。
於是他就在破落的院子裏。
就着清冷的晨露跟微微冒頭的晨光。
開始做一些簡單的熱身跟鍛煉。
壓腿,伸展,然後開始慢跑。
最後便做起俯臥撐來。
做到五十幾個的時候。
陳峰神奇的發現,自己竟然還有不少餘力。
別看這具身體長期酗酒賭博。
底子卻不差。
要不然也不會成爲石頭溝村民人見人怕的“陳賴子”嘛。
武力值還是挺強的。
一個打三城裏吃飽飯的漢子問題不大。
就在這時,東屋的窗戶傳來了輕微的響動聲。
陳峰用眼角餘光瞥見。
大哥陳東和大嫂柳氏已經起床了。
正透過窗戶紙上的破洞。
驚訝的觀察着正在院子裏鍛煉的自己。
東屋內。
陳東壓低聲音的說:“陳賴子今天咋起這麼早?
太陽怕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吧?
難不成。。。難不成這小子真改性了?”
柳氏滿臉不屑的撇着嘴:“哼!
還改性?
那癩皮狗能改的了吃臭屎的壞毛病嗎?
我看他是昨夜又不知道去哪裏鬼混了。
本沒睡覺,一直熬到現在裝樣子呢!
你等着瞧吧,堅持不了三天!”
土牆雖然厚,卻本不隔音。
院子裏鍛煉的陳峰聽的一清二楚。
心中苦笑連連。
又過了一會兒。
西屋的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了。
林晚揉着眼睛走了出來。
她習慣早起,準備去做早飯。
然而她一出門,就看到陳峰正着上半身。
汗水順着結實的肌肉線條滑落。
正在那裏“吭哧吭哧”的做着俯臥撐。
“啊。。。!”林晚嚇的低呼一聲。
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那張蒼白的小臉瞬間就紅了。
趕緊低下頭,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
陳峰聽到動靜,連忙停下來,抓起地上的汗衫套上。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主動打招呼:“早啊,林晚。”
林晚猛的抬起頭。
雙眼裏再次被震驚跟難以置信填滿。
這個。。。這個惡人剛才竟然跟自己打招呼?
還笑了?
而且。。。。那笑容裏似乎沒有往的暴戾。
反而帶着一絲和善跟關心?
這太反常了!
反常得讓林晚心裏更加不安以及困惑。
她慌亂的點了下頭。
幾乎是逃跑似的鑽進了灶屋。
陳峰看着她的背影,無奈的嘆了口氣。
路漫漫其修遠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