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單獨來訪時，沒走門——他是從空調通風管裏鑽出來的，一身灰，金箍棒變成牙籤剔着牙。
“莫老板，俺老孫急啊！”他跳到辦公桌上盤腿坐下，“天庭最近搞‘規範化建設’，會議多得要命！今早這個‘西天取經經驗分享會’，下午那個‘鬥戰勝佛崗位職責研討會’，明天還有‘花果山生態旅遊開發聽證會’——全是扯淡！俺老孫一個筋鬥雲能翻十萬八千裏，現在一天八個時辰被困在會議室裏！”
小紙人調出數據：孫悟空過去一個月參會47次，發言3次（都是“俺老孫覺得沒啥好說的”），打瞌睡22次，偷偷用毫毛變分身溜走15次，被玉帝點名批評7次。
“大聖，您不能請假嗎？”
“請了！”孫悟空抓耳撓腮，“說俺老孫要‘閉關修煉’，結果天庭派了督導組來花果山檢查！說要看我修煉進度！俺老孫當場打了一套猴拳糊弄過去，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典型的體制內對的反叛。
“您希望怎麼‘優雅地拒絕’？”
“就是！”孫悟空眼睛發亮，“不能硬剛，玉帝老兒要面子；也不能總溜號，太白金星那老倌兒眼睛賊尖。得有個說法，讓俺老孫既能不去，又不落把柄。”
我思考片刻：“可以打‘專業性’和‘效率’兩張牌。第一，提議‘無必要不線下’——您作爲鬥戰勝佛，主要職責是維護三界武力平衡，應減少與職責無關的會議；第二，建議‘會議積分制’，每個年度會議時長上限，超出的可兌換假期或功德；第三，也是最關鍵的——您得有個‘正當理由’長期在外。”
“什麼理由？”
“比如，‘巡查下界妖魔動態，預防動亂’。”我微笑，“這可是實打實的工作，而且您確實擅長。每周提交簡短的巡查報告（讓小紙人幫您寫模板），附上幾張‘在某地降妖’的擺拍照片——既顯得敬業，又能理直氣壯缺席大部分會議。”
孫悟空一拍大腿：“妙啊！但巡查也得真去啊……”
“您可以‘外包’。”我壓低聲音，“認識不少妖怪客戶吧？讓他們定期演一出‘小規模亂’，您去‘平定’，拍照留念，完事兒一起喝酒——雙贏。”
孫悟空樂得在桌上翻跟頭：“好好好！就這麼辦！報酬是吧？筋鬥雲體驗券，給！”
他拔下一毫毛，吹口氣，變成一張金燦燦的券：“用的時候喊‘筋鬥雲來’，能帶你飛一個時辰，比民航快多了，還不用安檢。”
我小心收起：“多謝大聖。另外，如果天庭那邊有阻力，我們可以提供‘會議必要性評估報告’服務——幫您論證哪些會純屬浪費時間。”
“成！需要時找你！”
孫悟空滿意地鑽回通風管走了。我看了看天花板新多出來的猴形窟窿，決定把這筆維修費記在他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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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八戒來的時候是飯點，拎着五層食盒，一進門就打開，香氣四溢：紅燒肉、烤全羊、蜜汁火腿、油蛋糕、還有一盆米飯。
“莫老板，先吃飯！”他熱情招呼，“邊吃邊聊我的減肥大計！”
我看着那桌足夠十個人吃的量，艱難開口：“天蓬元帥，您這食量……”
“所以我才要減肥秘方啊！”豬八戒塞了滿嘴肉，“師父念叨，嫦娥妹子嫌棄，連高老莊的翠蘭都說我‘發福了’——可我就是管不住嘴！運動又累！有沒有那種，躺床上就能瘦，還能隨便吃的法子？”
小紙人默默調出《能量守恒定律》和《基礎代謝率計算公式》，但豬八戒看都不看。
“元帥，不運動不節食的減肥方法……”我斟酌詞句，“目前三界還沒有。但我們可以設計‘低痛苦可持續方案’。”
“多低痛苦？”
“第一，替代法。”我指着食盒，“把紅燒肉換成低脂雞肉，烤全羊換成烤蔬菜，油蛋糕換成水果拼盤——味道可以調得接近。”
豬八戒臉垮了：“那不如了我。”
“第二，欺騙餐機制。”我繼續，“每周六天健康飲食，一天隨便吃，身體不會囤積脂肪。”
“一天哪夠！我恨不得天天欺騙！”
“第三，”我祭出招，“‘意念減肥咒’——來自西天新研發的‘相由心生’技術，通過強化‘我很苗條’的自我認知，讓身體逐漸向認知靠攏。但需要配合‘適量’飲食，不能暴飲暴食。”
豬八戒眼睛亮了：“這個好！就要這個！念咒就行？”
“咒語需要定制，而且得配合‘鏡像幻術’——您每天照鏡子時，看到的是苗條版的自己，增強信心。”我補充，“不過這是新技術，成功率70%，而且費用……”
“錢不是問題！”豬八戒拍脯，“高老莊終身VIP飯票！全國連鎖，所有高老莊品牌酒樓隨便吃！附帶‘天蓬元帥包廂’！”
成交。我讓豬八戒留下飲食記錄和身體數據（他報的數字明顯縮水），約好三後交初版方案。
豬八戒心滿意足地走了，食盒留下——說是“諮詢禮物”。我和小紙人看着那桌盛宴，決定邀請辦公室樓裏的窮奇、饕餮幾位大胃王客戶來聚餐，免得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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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僧的短信我認真回了：“沙師父，才藝推薦：1. 流沙河沙雕藝術（您的本行）；2. 禪意茶道（符合您氣質）；3. 重金屬搖滾鼓手（反差萌，可能受歡迎）。報酬不必擦地，您若有閒置的‘降妖寶杖紀念品’即可。”
他很快回復：“選3。已訂購電鼓，下周開始學。紀念品寄出。”
樸實無華沙悟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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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後，豬八戒的“意念減肥咒”初版完成。咒語核心是“我吃一口等於別人吃一盆，我動一下等於別人跑十裏”，配合鏡像幻術（每天早中晚照三次鏡子，看到苗條版自己），外加每周一次“健康美味研發會”——由跨界廚師團隊爲他開發低卡但好吃的菜品。
首次施咒，豬八戒站在特制的幻術鏡前，看到鏡中八塊腹肌、棱角分明的自己，激動得熱淚盈眶：“這是我？這真是我？”
“是您可能成爲的樣子。”我提醒，“需要配合健康飲食……”
“我一定配合！”豬八戒罕見地沒去碰桌上的油蛋糕，“從今天起，我要做全新的豬！”
效果能維持多久，有待觀察。但至少開了個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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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那邊傳來好消息：他提交了“鬥戰勝佛巡查制度提案”，附上第一周巡查報告（小紙人代筆，文采斐然）和擺拍照片（石敢當友情客串被“降服”的妖怪，照片裏孫悟空威風凜凜，石敢當裝暈，背景是忘川河旅遊區）。玉帝批示：“準，注意安全，定期匯報。”
孫悟空喜提每月20天“外勤”，會議出席率驟降至10%。他還真去巡查了——順便幫幾位妖怪客戶解決了些小麻煩（收費的），開辟了第二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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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媧娘娘的泥偶開始顯靈了。
不是真變成活人，而是會偶爾移動位置、改變表情。有一天早上，我發現它從辦公桌左邊移到了右邊，手裏還拿了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茶涼了，記得加熱。”
小紙人嚇得躲到文件櫃後，身上浮現“鬧鬼了？？”。
我笑了：“不是鬧鬼，是娘娘注入了‘靈’。就當多個同事吧。”
泥偶似乎聽懂了，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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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沒幾天，新麻煩上門。
這次是孟婆，但不是爲湯，是爲情。
“莫老板，”孟婆的分身出現在水鏡裏，罕見地忸怩，“我……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常來喝湯的鬼魂。”
我差點打翻茶杯：“啥？”
“是個書生鬼，每世都死於趕考路上，所以每次都來喝湯前絮絮叨叨講他的科舉夢。”孟婆臉紅了，“最近幾世，他開始在絮叨裏加入對我的關心……‘孟婆姑娘，您熬湯辛苦了’、‘孟婆姑娘，您的手藝又進步了’、‘孟婆姑娘，若有來世，我定高中狀元，回來……回來看看您’。”
“然後呢？”
“然後他喝湯，忘了，下輩子繼續趕考，繼續死，繼續來。”孟婆嘆氣，“但我忘不了。最近給他盛湯時手抖，湯都灑了——投訴多了，閻王要扣我績效。”
跨越輪回的單相思，還是工作人員對客戶的違規情感。
“孟女士，這是嚴重違規。”我正色道，“地府規定，工作人員不得與客戶產生私情，何況您這涉及‘記憶不對等’——您記得每一世的他，他每一世都是新的開始。”
“我知道……”孟婆低頭，“可我就是……忍不住。最近看他喝湯，我都偷偷少放一點記憶塵，想讓他下輩子殘留一點對我的印象……”
“這更不行！”我頭疼，“您這是瀆職！萬一被查到，就不是扣績效，是下崗了！”
孟婆哭了（鬼魂的眼淚是灰色的）：“那我怎麼辦？我不想忘記這種感覺，哪怕它是錯的。”
棘手，太棘手了。但客戶是孟婆，地府VIP，不能簡單拒絕。
“我們需要從源解決。”我整理思路，“書生鬼爲何每世都死於趕考？是否有未完成的心結？幫他解開，或許他就不再執着於科舉，也就不會重復輪回了。”
“怎麼解？”
“查他的生死簿記錄，找出第一世死因，看看是否有冤屈或遺憾。”我說，“然後，也許可以安排一次‘夢中還願’，讓他在投胎前，在夢裏完成一次‘高中狀元’——心願了結，可能就會選擇不同的人生道路，你們的關系也就能……自然終結。”
孟婆沉默良久，點頭：“好。但夢中還願需要判官批……”
“我去找判官。”我嘆氣，“就當是售後服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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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聽完我的匯報，表情古怪：“孟婆動了凡心？哦不，動鬼心？稀奇。夢中還願可以批，但只能一次，且不能改變生死簿定數。”
“明白。”
查書生鬼記錄：第一世，寒門學子，苦讀二十年，赴京趕考途中爲救落水孩童耽誤時辰，誤了考期，愧疚投河自盡。此後每一世都執着於“趕考-高中”，但總因各種意外死於途中。
典型的未完成情結。
夢中還願安排在他喝湯前一晚。孟婆親自作，引他入夢：夢中，他順利抵達京城，高中狀元，騎馬遊街，光宗耀祖。夢的最後，他站在金鑾殿上，忽然回頭，看向虛空：“好像……還少了什麼。”
夢醒，他悵然若失，來到奈何橋。
這一次，他沒再絮叨科舉夢，而是對孟婆說：“姑娘，我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我成功了，但……並不開心。你說，人生除了功名，還有什麼？”
孟婆盛湯的手穩住了：“還有山水，有情義，有市井煙火，有……等您的人。”
書生鬼若有所思，喝下湯，走向輪回。
孟婆看着他的背影，輕輕說：“再見。願你下一世，爲自己而活。”
灰色眼淚滴入湯鍋，那一鍋湯意外地格外清冽——後來喝了那鍋湯的鬼魂，都做了美夢。
事後，孟婆給了五星好評：“情劫已渡，道心更穩。湯品質量回升。附贈‘孟婆湯底料秘方’一份（不可外傳）。”
我收下秘方，鎖進保險箱。這東西要是流出去，三界得亂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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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處理完孟婆情殤，二郎神的短視頻過濾算法完工了。
我們訓練了一個AI模型，輸入二郎神過去一年的觀看數據和評價，輸出“二郎神興趣圖譜”：偏愛軍事歷史、硬核科技、猛獸格鬥、以及……萌寵視頻（尤其是狗）。自動過濾了所有“震驚體”、“不是XX人”、“網紅擺拍”。
二郎神試用後非常滿意：“清淨了！終於不用看那些蠢人類挑戰吃辣椒了！”支付了報酬“天眼臨時使用權”，是一枚金色眼紋貼紙，貼額頭即可，限時一刻鍾。
我還沒想好什麼時候用——這玩意兒太珍貴，得用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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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總覺得自己是NPC的普通人類”客戶來了。
是個程序員，叫李凡，黑眼圈比唐僧還重：“莫老板，我每天起床、通勤、上班、加班、回家、睡覺，像被設定好的程序。同事的對話都像固定台詞，世界像個巨大的開放世界遊戲，而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NPC——沒有任務，沒有劇情，沒有玩家會注意我。”
存在主義危機，現代都市病。
“李先生，您需要‘主角感’。”我制定方案，“第一，打破routine：每天做一件微小但反常的事，比如換條路回家、吃沒吃過的食物、和陌生人說句話；第二，給自己設計‘支線任務’：學一門新技能、完成一個小目標；第三，最重要的是——記錄。每天寫‘今特別之處’，哪怕只是‘雲彩形狀像恐龍’，久而久之，您會發現世界在回應您。”
“這……有用嗎？”
“試試看。一個月後，如果您還覺得自己是NPC，我們退全款。”
李凡將信將疑地走了。我讓泥偶偷偷跟着他——女媧娘娘的造物，應該能給他一點“世界有靈”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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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辦公室只剩我和小紙人。泥偶不知何時挪到了窗邊，望着外面的霓虹。
我走過去，和它並肩站着。
“娘娘，人間雖濁，但也有趣，對吧？”我輕聲說。
泥偶微微側頭，仿佛在笑。
魔鏡又亮了，新預約：“客戶：牛郎織女。諮詢事項：異地戀維護困難，一年只見一次，感情淡了，想尋求‘跨越銀河的情感保鮮方案’。”
得，連古典愛情神話都來求助了。
我看了眼泥偶，它點點頭，仿佛在說：接吧，這就是人間。
“接。”我對小紙人說，“但這次得收喜鵲羽毛當報酬——聽說那東西能帶來好運。”
小紙人已經開始搜索《星際戀愛情感指南》和《鵲橋維護成本分析》了。
缺德公司，業務範圍：上至創世神瓶頸，下至NPC焦慮，中間還夾着減肥、鬼魂情殤、異地戀保鮮……
我喝了口茶，茶已涼，但心是熱的。
畢竟，在這光怪陸離的三界，只要還有困惑，就有生意。
而我的缺德……不，道德之路，還長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