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深，銀杏葉被染成了燦爛的金色。菁英小學部門口，每到下午放學前，便會聚集起各式各樣的豪車和前來接孩子的家長、保姆，形成一片喧鬧而有序的景象。
在那些妝容精致、衣着得體的成年人群中，一個格外嬌小的身影總是格外引人注目。
兩歲多的慕心，穿着藕荷色的羊絨小外套，白色打底襪配着黑色小皮鞋，柔軟的頭發扎成兩個乖巧的小揪揪。
她懷裏緊緊抱着那個已經有些磨損的陶瓷小豬存錢罐，由育嬰師牽着，固執地站在校門口那巨大的羅馬柱旁，翹首以盼。
這個位置是她精心挑選的——視線最好，能第一時間看到從教學樓裏涌出來的人流，又不會擋住別人的路。
“心心，我們可以在車裏等辭哥哥呀，外面風大。”育嬰師第無數次柔聲勸道，試圖將小家夥抱起來。
慕心卻堅決地搖頭，小身子往後縮了縮，緊緊貼着冰涼的石柱，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校門方向，聲氣卻異常執着：“不要，這裏近。辭哥哥出來，第一個看到心心。”
這是傅辭上學後的第二個學期。
不知從哪天起，慕心不再滿足於只是在家裏等待。她開始央求蘇婉和育嬰師帶她來校門口，她要親自迎接她的辭哥哥“放學回家”。
蘇婉起初擔心她年紀太小，受不了奔波和擁擠，但拗不過女兒的堅持，只好妥協，但嚴格要求育嬰師必須寸步不離，確保安全。
於是，這成了菁英小學部門口一道固定的風景線。
放學的鈴聲響徹校園，原本安靜的教學樓瞬間沸騰起來。孩子們像出籠的小鳥，歡叫着從各個門口涌出。
慕心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小身子不自覺地往前傾，小手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裏的存錢罐。她在紛亂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尋着那個她最熟悉的身影。
傅辭通常不會第一時間出來。作爲班長，他有時需要協助老師整理教室，或者處理一些班級事務。
但他總會以最快的速度結束一切，因爲他知道，外面有個小人在等他。
當那個穿着整潔校服，肩背挺直，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清俊沉靜的少年終於出現在門口時，慕心會立刻像一顆被點燃的小炮彈，掙脫育嬰師的手，邁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朝他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喊：
“辭哥哥！”
那一聲呼喚，清脆、響亮，帶着毫不掩飾的喜悅和滿腔的思念，總能穿透嘈雜的人聲，精準地落入傅辭耳中。
無論周圍有多少人，無論正在和誰交談，只要聽到這聲呼喚，傅辭一定會立刻停下所有動作，轉身，目光精準地鎖定那個朝他奔來的小小身影。
那一刻，他臉上那種屬於優等生的、禮貌卻疏離的表情會瞬間冰雪消融，眼底深處會漾開真實而柔軟的笑意。
他會蹲下身，張開雙臂，穩穩接住撲進他懷裏的小人兒。
“心心。”他將她抱個滿懷，感受着她小胳膊用力摟住自己脖子的力度，那顆在學校裏始終保持着冷靜克制的心，才仿佛真正落回了實處。他會就着這個姿勢，輕鬆地將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裏。
“辭哥哥，卡片！”慕心迫不及待地將小豬存錢罐舉到他面前，小臉上寫滿了“求表揚”。
傅辭會配合地拿出今天準備好的、或許畫着一朵小花或者一顆小星星的卡片，當着她的面，鄭重地投進小豬肚子裏，發出“哐當”一聲令人滿足的輕響。
“謝謝心心又幫哥哥保管了一天。”他的聲音帶着縱容的溫和。
這一幕，復一地上演，漸漸成了菁英小學部門口衆所周知的“名場面”。
起初，還有不明就裏的同學或家長投來好奇、甚至略帶訝異的目光。
畢竟，傅辭在學校是出了名的冷淡寡言，難以接近。看到他如此溫柔耐心地對待一個小女孩，反差實在太大。
有高年級的學姐會紅着臉小聲議論：“沒想到傅學弟還有這樣一面……”
同班的男生則會揶揄地拍拍傅辭的肩膀：“喂，傅辭，你家小媳婦又來接你啦！”
傅辭從不回應這些調侃，但也不會阻止。他甚至會默認這種說法，只是在有人想伸手捏捏慕心臉蛋時，會用眼神冷冷地制止。
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
習慣了這個優秀得近乎完美的少年，每天放學時，懷裏總會多一個軟萌的小掛件。習慣了他面對那小女娃時，才會流露出的、與年齡不符的細致和溫柔。
有一次，慕心因爲前一天晚上沒睡好，在等待的時候，抱着小豬存錢罐，靠在育嬰師腿邊打起了瞌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模樣可愛又可憐。
傅辭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的眉頭立刻蹙起，快步走過去，小心地從育嬰師手中接過已經迷迷糊糊的小人兒。
慕心感受到熟悉的氣息，眼睛都沒睜開，只是下意識地在他懷裏蹭了蹭，咕噥了一聲“辭哥哥”，便安心地繼續睡了。
傅辭就用那樣一個略顯別扭卻極其穩定的姿勢，一路將她抱回了車上，全程沒有驚醒她。他甚至示意司機將空調溫度調高，又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輕柔地蓋在她身上。那個下午，他就那樣在慕家客廳的專屬座位上，抱着熟睡的她，看了整整兩小時的書，手臂酸麻也未曾移動分毫。
還有一次，傅辭因爲參加數學競賽培訓，比平時晚了近一個小時才出來。育嬰師幾次想帶慕心先回家，都被她堅決拒絕。
深秋的傍晚寒風漸起，她的小鼻子被凍得通紅，卻依然固執地抱着她的小豬，眼巴巴地望着校門。
當傅辭終於匆匆跑出來，看到她孤零零站在寒風中的小身影時，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沖過去，第一件事不是抱她，而是蹲下身，用自己溫熱的手掌包裹住她冰涼的小手，不停地呵着氣，語氣裏帶着罕見的自責和心疼：“對不起，心心，哥哥出來晚了。冷不冷？以後如果哥哥晚了，你就先回家，好不好？”
慕心卻用力搖頭，撲進他懷裏，帶着委屈的哭腔：“不要！等辭哥哥！一起回家！”
那一刻，傅辭明白，這場每天發生在校門口的等待與奔赴，早已成爲他們之間無法割舍的儀式，是連接他學校生活與她孩童世界的最堅固的橋梁。
他抱着她，走向每天都會準時停在不遠處的黑色轎車。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緊密地重疊在一起。
對傅辭而言，一天中所有的疲憊、所有的喧囂，都在抱住這個小小身軀的瞬間，消散殆盡。而對慕心來說，一天中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期盼，都在撲進這個溫暖懷抱的時刻，得到了最圓滿的回報。
校門口的等待，成了他們童年時光裏，最溫暖、最堅定的約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