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需要的東西有些特殊：一種粘稠度高、燥後堅硬、且具有一定可塑性和耐熱性的天然膠質；一小塊磁石；還有一點……朱砂。
膠質和磁石還好說，朱砂卻有些敏感。蘇晚晚讓小杏以“王妃近抄經祈福，需用朱砂”爲由，去府中管雜物采買的管事那裏討要。這理由合情合理，王府後宅女眷常有禮佛抄經的，用量不大，一般不會被拒絕。
小杏很快帶回了一小盒上好的朱砂，還有一小罐據說用來粘補瓷器的“魚鰾膠”（用魚鰾熬制的天然膠，粘性極強），以及一塊從庫房廢棄羅盤上拆下來的小磁石。
蘇晚晚很滿意。她將小杏打發去外面守着，自己關在內室，開始制作“工具”。
她先用淨的竹籤，蘸取極少量的朱砂，調和一點清水，然後用極細的毛筆（問王嬤嬤要的描花筆），小心翼翼地在那個青花碗碗心的凹陷處，點了一個比米粒還小的、不仔細看本無法察覺的朱砂紅點。朱砂顏色鮮豔且附着力強，透後不易脫落。
然後，她將魚鰾膠用溫水化開一部分，調成合適的稠度。取一最細的繡花針，將針鼻一端在油燈上燒紅，迅速入磁石一端（利用熱脹冷縮和膠粘使其固定），制成一個極其微小的“磁針”。等磁針冷卻，她用鑷子夾着，將其未固定的一端，輕輕蘸取一點魚鰾膠。
接着，是最關鍵的一步。她用放大鏡輔助，將蘸了膠的磁針尖，極其精準地、輕輕地“放置”在碗心那個朱砂紅點的正中心。磁針的磁性很弱，但足以感應到較大的鐵器。膠液很少，剛好能粘住針尖，又不會流淌開來破壞朱砂點。
做完這一切，她將碗靜置在陰涼通風處，讓膠和朱砂徹底透。
一天後，她再次檢查。朱砂點依舊鮮豔，磁針牢牢粘在中心，輕微晃動碗體，磁針紋絲不動，從外表看，碗心凹陷處似乎只是顏色略深了一點點，幾乎看不出異常。
準備工作就緒。
接下來，需要“送”出這只碗，並確保它能到達它原本應該去的地方，或者，至少能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直接交還給趙管事，說“看完了，沒問題”？太刻意，也可能讓碗脫離她的監控範圍。
她需要一個更自然的方式，讓這只碗“出現”在某個合適的場合，或者，讓某個合適的人“無意中”發現它的異常。
機會很快來了。
兩後，蕭執再次派人傳召，這次的理由是：庫房又清理出一批舊物，其中幾件玉器爭議頗大，請王妃前去一同參詳。
地點仍在肅墨軒書房。
蘇晚晚帶着小杏（捧着裝有她之前鑑定記錄和幾件存疑小物件的托盤）來到書房時，發現裏面除了蕭執和趙管事，還有一個穿着靛青色官服、面容清癯、約莫五十歲上下的老者。趙管事正恭敬地陪着那老者說話，蕭執坐在書案後，神情淡漠。
“王妃來了。”蕭執抬眼看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這位是宮中造辦處的陳掌眼，精於玉器。今恰好來府中辦事，便請來一同看看。”
宮中造辦處的掌眼？蘇晚晚心中微動，依禮見過。
陳掌眼態度不卑不亢，回禮後便看向托盤：“聽聞王妃對古物鑑賞別有心得，老朽亦想開開眼界。”語氣平和，但眼神中帶着專業者固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或者說，審視。
“陳大人謬贊，妾身不過略知皮毛，還請大人多多指教。”蘇晚晚謙遜道，示意小杏將托盤放在旁邊準備好的長條幾案上。
幾件玉器被一一擺開，有玉琮、玉璧、玉珩等，大多沁色斑斕，古樸盎然。
陳掌眼率先拿起一件玉琮，仔細端詳，又用隨身攜帶的放大鏡看了看，開始點評其玉質、工藝、沁色，說得頭頭是道，顯然是此道高手。蕭執和趙管事靜靜聽着。
蘇晚晚也認真觀察，偶爾在陳掌眼詢問時，謹慎地補充一兩點關於沁色過渡或細微磨損痕跡的看法，既不喧賓奪主，又能恰到好處地顯示自己的眼力。陳掌眼起初不以爲意，聽到後來，眼中漸漸露出訝色，看向蘇晚晚的目光也鄭重了許多。
幾件玉器看罷，陳掌眼捻須感嘆：“王妃觀察入微，所言雖簡，卻皆切中要害，尤其是對‘次生結晶’與‘人工沁染’的區分，頗有見地。老朽佩服。”這已是極高的評價。
蕭執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微光。
“陳大人過譽。”蘇晚晚適時道，“說到沁染，妾身前兩看一件青花瓷碗，碗心有一處極微小的凹陷，色深，初看以爲是燒制瑕疵或土沁，細觀之下，卻覺得那凹陷邊緣過於光滑平整，倒像是……後期人爲精心修飾過的。”她仿佛只是隨口提起一個鑑寶中的疑問。
陳掌眼果然被引起了興趣：“哦？青花碗？可否取來一觀？老朽對瓷器亦略有涉獵。”
蕭執看向趙管事。趙管事連忙道：“那碗……王妃前說要細看，還在王妃院中。”
“既如此，便取來看看吧，正好請陳大人一並掌眼。”蕭執淡淡道。
趙管事立刻親自去取。
等待的間隙，蘇晚晚看似無意地挪動腳步，站到了靠近書房西側多寶閣的位置。多寶閣上陳列着一些擺件，其中有一件是青銅錯金銀的虎形鎮紙，形態威猛，工藝精湛。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袖中藏着的一小塊磁石。
不多時，趙管事捧着那只青花碗回來了，小心地放在鋪了軟布的幾案上。
陳掌眼湊近，拿起放大鏡，仔細查看碗心那處凹陷。看着看着，他的眉頭漸漸皺起：“咦？這……確實有些古怪。這凹陷邊緣的釉面，似乎有極細微的打磨痕跡？不似自然磨損……”
就在這時，蘇晚晚袖中的手指微動，磁石悄悄換了個方向。
幾乎同時，一直關注着碗的陳掌眼和旁邊的趙管事，都低低地“咦”了一聲！
只見碗心那凹陷處，那個原本毫不起眼的深色小點中心，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有看不見的細針，微微偏轉了一個極小的角度！
“這碗！”陳掌眼臉色一變，立刻將碗舉高，對着窗戶的光線，同時用手輕輕叩擊碗壁不同位置，側耳傾聽。
趙管事也瞪大了眼睛。
蕭執的目光也落到了碗上，眼神深邃。
“碗底有夾層！”陳掌眼經驗老道，結合那異常的凹陷和輕微的異動（他以爲是叩擊引起的內部機關反應），迅速得出了結論，聲音帶着震驚和嚴肅，“這絕非尋常古玩！這是……這是藏匿傳遞密件的機關器！”
書房內的氣氛瞬間凝重！
趙管事嚇得臉都白了，撲通跪下：“王爺！小人……小人不知啊！這碗是從城南‘寶雅齋’收來的，賬目清晰，絕無……”
“閉嘴。”蕭執冷聲打斷他，目光卻看向蘇晚晚，“你之前，就看出有問題了？”
蘇晚晚適時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後怕：“妾身……妾身只是覺得那凹陷可疑，像人爲修飾，便想留下細查，未曾想……竟可能是這等陰私機關！妾身愚鈍，險些誤了大事！”她將功勞推給“細心”和“巧合”。
陳掌眼小心地將碗放下，臉色凝重地對蕭執拱手：“王爺，此事非同小可。此等機關秘器，多用於間諜細作傳遞消息。需立刻徹查來源，並嚴密監控可能與之接頭之人！”
蕭執臉色冰寒，對門外道：“墨影！”
墨影應聲而入。
“將趙全帶下去，詳加審問‘寶雅齋’及所有經手此碗之人。，暗中追查。”蕭執下令，聲音不帶一絲溫度，“這只碗，嚴加看管，沒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觸碰！”
“是！”墨影領命，利落地將癱軟的趙管事拖了出去，同時小心地將那只青花碗用特制的盒子裝起帶走。
陳掌眼也識趣地告退，書房內又只剩下蘇晚晚和蕭執。
空氣仿佛結了冰。
蕭執緩緩站起身，走到蘇晚晚面前，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剖開。
“蘇晚晚，”他叫她的全名，聲音低沉，“你的‘細心’，可真是時候。”
蘇晚晚心頭一緊，垂下眼簾：“妾身只是盡本分，爲王爺分憂。”
“分憂？”蕭執冷笑一聲，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直視他冰冷的雙眸，“還是說，你本就知曉這碗的奧秘，甚至……你本就是這局中的一環，如今不過是演了一出‘識破奸計’的戲碼，來獲取本王的信任？”
他的懷疑，毫不掩飾地壓了下來。
蘇晚晚感到下巴上傳來的力道和寒意，但她眼神依舊平靜，甚至帶着一絲被冤枉的倔強：“王爺明鑑。妾身若真是細作，識破這碗只會讓自己暴露，何不悄無聲息地讓它流轉出去？妾身若有本事制作或識別這等機關，又何必被困在這荒院之中，連一頓安生飯都難以保證？”
她提及“安生飯”，意有所指。
蕭執的眼神微微一動，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鬆了些力道，但目光依舊審視：“你倒是伶牙俐齒。那碗心處的異動，又是怎麼回事？陳掌眼叩擊時，那動靜可不像偶然。”
果然注意到了！蘇晚晚心念電轉，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異動？妾身……未曾留意。或許是碗中機簧年久失修，被叩擊震動所致？”
她將一切推給巧合和玩自身的機關。磁針的動靜極小，且只那一下，她賭蕭執沒有確鑿證據。
蕭執盯着她看了許久，久到蘇晚晚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終於，他鬆開了手，轉過身，聲音恢復了一貫的淡漠，卻更添了幾分深沉難測：“你最好，真的如你所說，只是‘細心’而已。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那份威脅，比任何話語都重。
“回去。”他背對着她，揮了揮手。
蘇晚晚躬身一禮，默默退出了書房。
走出肅墨軒，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她輕輕摸了摸還有些發疼的下巴，眼底卻掠過一絲冷光。
懷疑加深了。
但，那只碗的秘密被揭開了，至少暫時轉移了蕭執和王府的注意力，也會讓幕後的黑手有所忌憚，不敢再輕易用這種手段，或許也能讓那些想給她下毒的人稍稍收斂。
而她，雖然引來了更深的懷疑，但也進一步展示了“價值”，並且，在蕭執心中埋下了一刺——關於她可能“知道更多”的刺。
接下來，是更加如履薄冰的子。
但至少，那碗要命的“毒湯”，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出現在她的飯桌上了。
她抬頭，望向荒院的方向。
下一場風雨，又會以何種形式來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