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景也接到自己母親的來電,準確來說是四年未聯系的母親來電。
坐在梳妝台前,搗鼓那些昂貴的瓶瓶罐罐,在鈴聲快要中斷時劃開接聽鍵。
秦容溫婉的嗓音傳來。
“小景,在做什麼?”
“……”
現在晚上11點半,老人也興熬夜。
沈煙景對着鏡子撫平皺眉,敷衍道。
“睡覺。”
秦容刻意溫柔的說:“嗯,明天是媽媽生,你是不是該回來吃頓飯?剛好你哥哥也從國外回來了……”
“哥哥”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沈煙景耳朵。
厲承洲,這個名字讓她胃裏一陣翻涌。
那張永遠高傲冷冽的臉,似笑非笑的薄唇總掛着譏誚,看她的眼神像在打量什麼髒東西。
她至今記得六年前隨秦容踏入厲家時,他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模樣。
“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厲家。”說完,她就被狠狠撞倒在地。
“我記得,飯就在餐廳吃。”
“外面的哪比得上家裏的?再怎麼說這也是你的家。”秦容的聲音夾帶着不高興,“小景,聽話。”
“媽,那是厲家,是你們的家。”沈煙景指尖掐進掌心,“我跟厲承洲八字不合,您又不是不知道。”
她下跪,推她下樓。
還有霍族風。
一個兩個,都是賤人。
“我不去。”沈煙景直接掛斷電話。
隨手抓起桌上的玻璃杯,面無表情地砸向地面。
清脆的碎裂聲在夜裏炸開,卻依舊壓不住她腔裏翻涌的暴躁。
口的戾氣未散,赤着腳踩在微涼的地磚上,不知不覺拐進了衣帽間。
目光掃過掛滿的男士西裝、襯衫。那些熨帖平整的面料沾染着霍逐風的氣息,此刻全成了泄憤的靶子。
她想起他穿這身深灰西裝,領帶鬆垮,大手掐着她的腰,讓她跨坐在他大腿上時,眉宇間玩味笑意的模樣。
“呵。”一聲冷笑,沈煙景抬手狠狠一扯,衣架噼裏啪啦砸落,昂貴的衣料被盡數掃到地上,堆疊成凌亂的小山。
光潔的小腳狠力碾踩上去,咬牙切齒的力道,似要將那些黏膩的回憶連同心底的煩躁一並踩碎。
視線又驟然鎖定在角落處的展示櫃。
那幾塊被他視若珍寶的豪表正安靜地躺在搖表器中,表盤在燈光下流淌着奢華冷冽的光澤。
嘴角近乎微笑的弧度。
拉開櫃門,精準地捏住那塊霍逐風最常戴、也最珍視的限量款腕表。
一聲悶響,表盤碎裂,表帶崩開,零件四散飛濺。
砸完最後一塊表,地上滿是破碎的奢侈品殘骸。
直起腰,臉上沒有絲毫波瀾,目光淡淡掃向牆角的定制櫃。
她繞過滿地狼藉,熟稔地輸入密碼。
那是霍逐風存放收藏版香煙的專屬地方。
從精致的錫罐裏抽出一支包裝考究的香煙,順帶勾出櫃內暗格的打火機,動作流暢得仿佛在使用自己的東西。
轉身走向衣帽間中央的巨大沙發,絲質睡衣裙擺掃過地面的碎表零件,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徑直躺下,陷進柔軟的皮質沙發裏,高挑的身段舒展成一道誘人的弧線。
“咔噠”一聲。
點燃,湊到唇邊,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
白霧氤氳了她冷豔的臉龐,眉梢眼角的躁怒早已褪去,只剩一派淡然。
性感的睡衣沾了些煙灰,赤腳隨意搭在沙發扶手上,姿態鬆弛又肆意。
仿佛剛才的發泄從未發生過,她只是單純來這裏抽一支煙。
監控畫面的另一端。
霍逐風貪婪的緊盯着屏幕裏那個前一秒肆意砸毀、後一秒便淡然抽煙的身影。
眼神微眯,眸光摻着縱容,更藏着想將她時刻圈定在身下的癮癖。
樓下的管家聽到聲響,面色平靜。
這樣的場景,他早已見怪不怪。
夫人平裏待人溫和,說話都輕聲細語,只有在獨自待着的時候,才會偶爾這樣“發瘋”,像是在宣泄着什麼。
他不會上前打擾,只當沒聽見,等夫人發泄完了,自會讓人來收拾殘局
畢竟,先生從來不會怪她,只會默默包容她的一切,哪怕是“無理取鬧”。
翌下午。
沈煙景緩緩睜開眼,鼻尖率先捕捉到濃重的煙味。
黏在衣物和皮膚上,細眉不自覺蹙起。
她撐着柔軟的床墊坐起身,指尖輕拉下睡裙吊帶,赤腳下床走向浴室。
吹長發走出浴室時,衣帽間已被打理得淨淨,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消毒清香。
沈煙景取出一條黑色過膝長裙換上,拎起手提包,踩着細高跟下樓。
“夫人。”劉佳適時迎上前,“餐食已經備好了,您要不要先用點?”
“不了,着急出門。”沈煙景腳步未停,劉佳連忙上前拉開沉重的大門。
雅間內,沈煙景剛要給秦容發消息,包廂門就被猛地推開。
秦容緊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往外走。
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踉蹌幾步,沈煙景一臉不情不願。
“媽,這是什麼?”
“媽要帶你回家。”
見餐廳四處都有人,她又不好與秦容在這起爭執,想着尋個機會跑了就行。
但秦容哪會如她的願,車子就停在門口,將她硬塞進車後座,按上鎖車鍵,才安心地拐道走向駕駛座。
沈煙景就這樣被迫回了厲家。
厲家,京中豪門大亨,有權有勢,富貴滔天。
車子以極慢的速度駛入公館,那一股極其不舒服的感覺立即涌上心頭,她只覺得心口悶得慌。
跟着母親走進厲家公館時,總能瞧見傭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暗嘲。
仿佛在無聲地笑,嘲笑她們母女倆的卑微與虛榮。
步入寬闊的客廳,一眼就看見,曾經罵她是阿貓阿狗的名義上的哥哥,厲承洲。
看到他,她的心裏就一陣不痛快,轉頭就要走。
卻被秦容給拉住手,緊緊的,硬拉着上前。
“承洲在忙呢?”
厲承洲掀開眼皮,那雙斜長的眼只淡淡掃了她們一眼,隨即又低下頭,指尖繼續在筆記本電腦鍵盤上敲打,應都沒應秦容的話。
秦容也不覺得尷尬,笑得跟個慈母一般,沈煙景忍無可忍,掰開她的手,轉身就要走。
“小景,叫哥哥。”
秦容眼帶怒意的拉住她的手,不讓走。
過了約莫半分鍾。
厲承洲合上筆記本電腦,機身與桌面碰撞發出輕響。
他從沙發上起身,一米九幾的身影瞬間籠罩下來,將她完全裹在陰影裏。
垂着眸,沉沉地直直盯着她,那目光像帶着重量,足足凝滯了一分鍾,才終於有低沉的嗓音響起。
“好久不見。”
沈煙景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反胃,遠遠見一眼更是嫌惡萬分,撇過頭,敷衍的回了個字。
“哦。”
甩開秦容的手,徑直朝樓上走,回她自己的房間。
她在厲家有一個房間,從她跟秦容進入厲家後,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這間房間。
沒等多久,門外就傳來母親的敲門聲。
門剛關上,秦容原本要開口責備她方才的無禮,卻見臥室裏空無一人。
環視一圈,試探着喊了聲名字,才瞥見陽台立着的身影。
沈煙景正對着電話那頭低聲說話。
她也聽見身後的動靜,按斷通話,轉身走過來,徑直坐在沙發上,等着她開口。
秦容看着她這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火氣“噌”地往上竄,到了嘴邊的斥責幾乎要破口而出。
可話鋒一轉,她又想起自己如今是厲家夫人,這屋外到處都是傭人,若是吵起來,傳出去只會讓人看笑話,損了厲家的體面。
深吸一口氣,才把那股怒意勉強壓了下去。
走到沙發對面坐下,語氣刻意放緩的溫吞,卻字字都藏着鋒芒。
“小景,方才在樓下,哥哥跟你打招呼,你那是什麼態度?”
目光又掃過女兒緊繃的側臉,聲音又沉了幾分。
“不過是讓你叫一聲,怎麼就這麼難?家裏還有傭人看着,你這副樣子傳出去,別人只會說我這個厲夫人沒當好,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放?”
說到“厲夫人”這層身份時,秦容的語氣不自覺加重。
秦容的嘮叨像沒關緊的水龍頭,從“要尊重哥哥”說到“別惹哥哥生氣”,絮絮叨叨的話半句不離厲承洲。
沈煙景安靜地看着她,唇邊噙着一抹極淡的笑。
等秦容徹底說累了,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我爲什麼要尊重他?”
“媽,你一定要對着一個把你當空氣的人,湊上前討好嗎?”
秦容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窘迫,剛要出口反駁,就被沈煙景打斷。
她微微傾身向前,聲音不高,卻字字實在。
“以前的事我就不提了,從進門到現在,他看都沒看你一眼,更別說理你了!你就這麼喜歡陪笑臉?”
這番話像細針,精準地扎在秦容最想忽略的地方。
原本理直氣壯的語氣也弱了幾分,卻仍強撐着。
“他那是累了!男人心思粗,不懂主動關心人,你做妹妹的多主動點、多體諒點,不是應該的嗎?”
沈煙景徹底無語沒再和她扯了,重新靠回沙發背,目光轉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