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宇文化及率十幾萬驍果軍踏上西歸關中的漫漫征途之後,那些隨行的大臣便一直處於嚴密的監視和控制之中。
因爲宇文化及將所有的馬車和牛車都用來裝運宮女和奇珍異寶,導致這些一向養尊處優的大臣們白天不得不跟着其他士卒一起步行,稍微走慢幾步,就會遭到將校們的嘲笑和羞辱,可謂是斯文掃地。
到了晚上,宇文化及又會將這些大臣集中安置在一頂大營帳內,外面派士兵裏三層外三層圍住,名其名曰保護他們,實則就是變相的軟禁,完全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當楊錚跟着蕭太後踏入這座關押衆大臣的營帳之時,才知道後世歷史課本上一筆帶過的江都之變到底有多慘烈。
因爲當初楊廣最後一次駕幸江都之時,除了留部分大臣在洛陽輔佐留守東都的越王楊侗,絕大多數的朝中官員都是跟他一起南下的。
可眼前偌大一頂營帳內,竟只軟禁有三十位不到的大臣,由此不難推測出宇文化及和叛亂的驍果軍在江都之變中到底害了多少官員。
燕王楊倓、趙王楊杲、齊王楊暕和他的兩個兒子、蜀王楊秀和他的七個兒子、內史侍郎虞世基和他的五個兒子、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和他的數十個子侄、御史大夫裴蘊、秘書監袁充、右屯衛將軍獨孤盛、右翊衛將軍宇文協、太子左千牛宇文皛、梁公蕭钜等,不過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幾位罷了。
可以說,這場兵變幾乎絕了隋朝最後的班底,事實上滅亡了隋朝。
此時,當這些大臣聽說楊錚已經擊敗了宇文化及和最後的兩萬驍果軍,不少人在驚喜之餘,內心同樣很是忐忑。
畢竟雖說擺脫宇文化及和叛軍的魔爪算是躲過一劫,但誰也不知道楊錚這個所謂的楊勇之後到底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楊錚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不過當聽到蕭太後提出想下懿旨廢黜楊浩,改立不足一歲的楊政道爲帝之時,這些大臣倒是無一人表示反對。
一來是他們覺得楊浩是宇文化及弑君之後所立,確實不配做這大隋的皇帝。
而楊政道雖然年幼,但他是楊廣的孫子,不論從上還是從法統上,都比旁系的楊浩更有資格繼承大統。
二來廢黜楊浩改立楊政道的話雖然是從蕭太後口中說出來,但看着站在蕭太後身旁的楊錚,任誰都能猜出這到底是誰的意思。
只有納言裴世矩看着楊錚,撫須微微一笑,眼神似乎別有深意。
正所謂成王敗寇,楊錚在擊敗宇文化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廢掉楊浩並不奇怪,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楊錚並沒有自己做這個皇帝,而是扶持楊政道這個不足一歲的娃娃繼承大統。
在裴世矩看來,楊錚這麼做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一心只想匡扶大隋,對皇位並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二是他並不是不想做皇帝,只是不想現在做皇帝罷了。
如果是後者,只能說明這個楊錚務實不務虛,所圖更大呀!
就在裴世矩暗暗觀察楊錚之時,殊不知楊錚同樣也注意到了他這個老臣。
對於裴世矩,楊錚多少還是了解一點的。
他知道歷史上的裴世矩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一生歷經齊、周、隋、唐四朝,先後侍奉過四朝天子,還有宇文化及和竇建德兩大梟雄,不過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佞於隋而諍於唐”之事。
他在楊廣手下爲官之時,爲了自保,一味逢迎取悅楊廣,從不敢有所諫諍,被不少同僚視爲佞臣。
可他在手下爲官之時,卻處處敢於直言上諫,深得贊譽,認爲他是難得的諍臣。
而他之所以能在江都之變躲過一劫,是因爲他曾經向楊廣進言,說爲了緩解驍果軍的思鄉心切,可以將江都城中的寡婦和未嫁女子配給士卒,讓他們在江都成家。
楊廣采納了他的諫言,果然很快就穩定住了驍果軍的軍心,而驍果軍上下也因爲此事對裴世矩心懷感激。
兵變當晚,宇文化及曾因爲裴世矩聲望太高,打算掉他,可卻遭到大量驍果軍將士的反對,最終只能打消掉裴世矩的想法,甚至不得不在擁立楊浩稱帝之後封他爲納言。
用一句話概括來說就是,他差不多就是隋唐版的賈詡,最大的原則就是沒有原則,他最後的底線就是下不觸底。
如果他覺得你能成大事,自然會盡心盡力輔佐你。
相反,如果他覺得你難成氣候,那他在你面前就只會一直說對對對了!
除了裴世矩外,營帳內稱得上有分量的大臣就只剩下起居舍人虞世南、右侯衛大將軍趙才和太子千牛備身獨孤開遠了。
虞世南雖然是虞世基之弟,與虞世基同住一府,但他品性高潔,安貧守道,時人無不稱贊他的德行,與諂顏媚上、受賄斂財的兄長虞世基形成鮮明對比。
兵變當晚,面對上門的叛軍,他自請代兄長虞世基赴死,可叛軍不從,還是堅持了虞世基和他的五個兒子(包括繼子夏侯儼),卻也因爲佩服虞世南對兄長的情義,並沒有傷害他。
而右侯衛大將軍趙才作爲楊廣最信任的將領之一,宇文化及本來是要他的,但因爲驍果軍中有不少將士受過他的恩惠,紛紛站出來爲他求情,最終宇文化及無奈只能將他關了三天就放了。
但趙才並沒有因此對宇文化及心生畏懼,反而在一次宴會上公然對着楊士覽等十八位參與江都之變的同謀說道:“你們十八人只可效忠一主,怎麼又供職他處呢?”
這十八人聽得面色一陣羞慚,一個個默然不語,宇文化及雖然對此很是惱怒,卻依舊不敢將他怎麼樣。
至於獨孤開遠,則完全是沾了獨孤家的光。
他是獨孤信的長子獨孤羅的庶長子,在兵變當晚,他親率數百殿兵拼死保護楊廣,最終力戰被俘。
宇文化及考慮到他是獨孤家的子弟,並沒有他,只是打算將他一起帶回關中,到時候再以他爲籌碼跟獨孤家談條件。
除了他們四人之外,另外二十幾名官員大多是因爲官職太低,又沒有公開反對過宇文化及,對宇文化及構不成任何威脅,才堪堪保住一條小命。
言歸正傳,既然無人反對廢黜楊浩改立楊政道爲帝,此事就這麼定下了。
接下來,自然是要商議一下如何處置宇文化及兄弟和一衆參與江都之變的同謀了。
不消說,除了虎賁郎將司馬德戡、虎牙郎將趙行樞、李本、尹正卿、宇文導師等十九人因爲分贓不均,襲宇文化及不成反被宇文化及所,以及監門直閣裴虔通在方才的激戰中被李靖一箭射外,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虎賁郎將元禮、內史舍人元敏、鷹揚郎將孟秉、符璽郎牛方裕、直長許弘仁、薛世良、城門郎唐奉義、醫正張愷、勳侍楊士覽、校尉令狐行達等人自然都要依法伏誅,以告慰先帝楊廣以及那些死在江都之變中的宗室和大臣的在天之靈了。
但其中還是有兩個人讓大家一時間犯了難。
一個是鴻臚少卿宇文士及,一個內史舍人封德彝。
因爲宇文士及雖然是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的弟弟,但他事先對兵變之事毫不知情,更沒有參與其中,若是將他跟兩個兄長一並處死,多少有株連無辜之嫌。
除此之外,宇文士及還有另外一層身份,那便是南陽公主的駙馬,也就是蕭太後的女婿,若是了他,恐怕不好跟南陽公主和蕭太後交待。
至於封德彝,雖然他同樣沒有參與兵變,但在兵變當晚,他爲了保命,不惜聽從宇文化及的命令,跑去當面歷數楊廣的罪過。
楊廣氣得當場罵他說:“你是士人,何至到此地步!”說得他當場羞慚而退。
不過他也因爲此事取得了宇文化及的信任,在楊浩即位之後被封爲內史令,自此徹底上了宇文化及的賊船。
如今隨着宇文化及被擊敗,封德彝理應被視爲宇文化及的同黨一並遭到清算。
但在如何處置封德彝的問題上,這些大臣卻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派。
一部分大臣因爲記恨封德彝之前跟虞世基曲意迎奉楊廣,致使朝綱益敗壞,同時認爲封德彝在君王落難之時不僅不拼死維護君王,反而爲虎作倀,理應處死,以儆效尤。
而另外一部分大臣則認爲當時封德彝也是身不由己,爲了自保不得不做出違心之事,雖然理應予以懲治,但卻罪不至死!
兩派大臣各自堅持自己的意見,誰都說服不了誰,一時間爭論得不可開交。
楊錚的目光落到了裴世矩身上,卻見這老狐狸一直笑而不語,並不參與爭論,一副事不關己置身事外的模樣。
楊錚微微一笑,便故意問裴世矩道:
“對於處置宇文士及和封德彝之事,不知裴相怎麼看?”
此話一出,衆大臣頓時停止了爭論,紛紛看向裴世矩,想聽聽他怎麼說。
裴世矩知道這是楊錚對自己的試探,5略一沉吟,便撫須一笑道:
“既然宇文士及是南陽公主的駙馬,大家何不派人先去問過南陽公主的意思呢?
至於封德彝嘛?他當年曾經做過楚國公的幕僚,還娶了楚國公的堂妹,要如何處置他,就看楊將軍自己了。”
楊錚聽完內心連呼“好家夥”,不愧是八面玲瓏的老狐狸,只用了三兩句話,就將問題踢回給了南陽公主和自己。
因爲他口中的“楚國公”就是楊素,當年可以說是楊廣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
可以說,楊勇的太子之位之所以被廢黜,楊素功不可沒。
而封德彝作爲楊素當時最倚重的幕僚,想來也沒有在其中少出力。
而裴世矩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拋開封德彝是宇文化及的黨羽這件事情不談,有當年的恩怨在,對封德彝是是饒全在楊錚一念之間。
想明白了這一點,楊錚便躬身對一旁的蕭太後道:
“太後,裴相說得也不無道理,既然宇文士及是南陽公主的駙馬,就不如派人先去問問公主的意思。
至於封德彝,臣打算先去審審他,到時候再做定奪,不知太後意下如何?”
蕭太後想都不想便順水推舟同意了,畢竟作爲後宮婦人,她並不想自己手上沾太多的血,尤其是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