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之內,落針可聞。
那枚小小的黑鷹徽記,靜靜地躺在花梨木的桌面上,羽翼上的紋路在天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金屬光澤,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鷹,正用它冰冷的瞳孔,審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蕭景琰的臉色,已經由最初的震驚,轉變爲一種混雜着憤怒與了然的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枚徽記,原本溫潤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滔天的寒意。
“黑鷹徽……果然是他們。”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
“世子認得此物?”顧清絡平靜地問道,仿佛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
蕭景琰緩緩抬起頭,目光如炬,他看着顧清絡,沉聲道:“何止是認得。這‘黑鷹衛’,便是東宮豢養在暗處的一條惡犬!專替他……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三年前,戶部侍郎張大人,因查出太子私挪河工款項,全家上下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門,現場,便留下了這個東西。”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砸得顧亭風心頭巨震,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劍柄,眼中怒火噴薄。
“原來如此。”顧清絡的眼神,也冷了下來。
襲擊父親,謀害朝臣,這位儲君的手段,當真是狠辣至極。
“這枚徽記,你是從何處得來的?”蕭景琰追問道。
“家父遇刺當晚,刺客身上所留。”顧清絡言簡意賅。
真相,已昭然若揭。
蕭景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中的鬱結之氣全部排出。他再次看向顧清絡,眼神已經徹底變了。那裏面,再沒有了試探與客套,只剩下一種同仇敵愾的鄭重與決絕。
“我明白了。”他點了點頭,“顧公子今日將此物示我,便是……信我靖王府。”
“世子是聰明人。”顧清絡沒有否認,“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在這個京城裏,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好一個‘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蕭景琰的眼中,迸發出一絲激賞的光芒,“顧公子快人快語,景琰佩服!從今日起,我靖王府,與定國將軍府,便是休戚與共的盟友。但凡有任何差遣,顧公子一言,景琰萬死不辭!”
他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至此,一個口頭的、卻比任何文書都更加牢固的同盟,正式結成。
顧清絡知道,時機到了。
她緩緩地,將那枚黑鷹徽記收回袖中,然後,又從另一側的袖袍裏,取出了那卷從假草中得到的、用黑色油紙包裹的細棍。
“既然是盟友,我便不再隱瞞。”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世子,你今日來奇珍閣,並非偶然。這是一個局。一個,爲你,或者說,爲靖王府設下的局。”
蕭景琰聞言,瞳孔驟然一縮。
顧清絡沒有再多做解釋,而是用兩根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卷油紙緩緩展開。
一張極薄的、不知用何種材質制成的黑色紙條,呈現在兩人面前。上面,用一種特殊的銀色粉末,寫着一行小字。
“重陽,萬壽山,靜待鳳鳴。”
短短九個字,卻仿佛帶着一股詭異的魔力,讓整個雅間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蕭景琰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要白。他看着那行字,嘴唇微微哆嗦,眼中充滿了驚駭與後怕。
他瞬間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若非顧清絡今日恰巧在場,截下了這張紙條,那麼,此刻這張紙條,便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入了他的手中。而他,將會帶着這個不知是陷阱還是信號的秘密,踏入那場重陽宮宴!
“這……這是……”他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東西,藏在那株假草的根莖之中。”顧清絡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對方的目的,就是想將它,交到你的手上。”
“萬壽山,是重陽宮宴的舉辦之地。”蕭景琰喃喃自語,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可‘靜待鳳鳴’……‘鳳鳴’是何意?是信號?還是……指的某個人?”
“鳳,乃百鳥之王,在宮中,能以‘鳳’自居者,寥寥無幾。”顧清絡的目光,變得幽深無比。
皇後?還是……某位地位尊崇的娘娘?
一個巨大的謎團,籠罩在兩人心頭。
這張紙條,與她得到的那張“九月初九,重陽日”,內容截然不同。她那一張,更像是一個行動時間的總綱。而這一張,則更像是……給行動參與者的具體指令!
“看來,送出這張紙條的人,認爲靖王府,是他們的‘自己人’。”顧清絡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核心,“他們在試圖聯系你們,或者說,是在給你們傳遞信號。”
“可我們靖王府,從未與任何勢力私下結黨!”蕭景琰立刻辯解道,語氣焦急。
“我信。”顧清絡點了點頭,“所以,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要麼,是有人想借此栽贓陷害靖王府。要麼……就是有一股我們完全不知道的勢力,在暗中布局,而他們,誤以爲你們會是他們的同路人。”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預示着那場重陽宮宴,將是一場龍潭虎穴。
蕭景琰的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溼。他看着顧清絡,眼神中充滿了依賴與求助:“顧公子,眼下……我們該當如何?”
“很簡單。”顧清絡的眼中,閃爍着智慧與決斷的光芒,“我們,將計就計。”
她伸出手指,指向那張神秘的紙條。
“世子,你的任務,就是去查。動用你所有的力量,去查這京城之中,有誰與‘鳳’有關,‘鳳鳴’又究竟是何種暗號。此事,必須在暗中進行,絕不能打草驚蛇。”
“而我,”她的聲音,帶着一絲冰冷的鋒銳,“我的任務,就是進入皇宮,去守住那最關鍵的地方——萬壽山。我是太後的神醫,重陽宮宴,我必會在場。屆時,無論他們想做什麼,都必須先過我這一關。”
兩人的分工,清晰明確。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一張無形的大網,就此張開。
蕭景琰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少女,心中涌起了無盡的敬佩。在如此巨大的危機面前,她非但沒有絲毫慌亂,反而能在瞬息之間,理清頭緒,做出最精準的判斷與部署。這份心智,這份膽魄,實在是……非人哉!
“好!”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重新燃起了鬥志,“一切,就依顧公子所言!”
一場足以顛覆朝堂的驚天陰謀,就在這間小小的茶樓雅間裏,被兩個年輕人,悄然揭開了一角。
然而,命運的棋盤,從來不會按照任何人的預想去走。
就在顧清絡與蕭景琰定下計策,準備各自散去,開始行動之時,雅間的房門,忽然被人“砰砰砰”地急促敲響。
守在門口的阿武和顧亭風同時一凜,按住了腰間的兵器。
“何人?”阿武沉聲喝道。
門外,傳來一個尖細而又慌張的聲音:“敢問……敢問護國神醫顧大小姐,可是在此間?”
是宮裏的人!
顧清絡與蕭景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顧亭風起身打開房門,只見一名身穿青色太監服飾的小黃門,正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神情焦灼萬分,手中還捧着一個明黃色的卷軸。
那小黃門一見到顧清絡,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顧神醫!總算找到您了!宮裏出大事了!”
顧清絡心中猛地一沉:“慢慢說,出了何事?”
小黃門高高舉起手中的卷軸,顫聲道:“皇……皇上有口諭!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她,一刻鍾前,忽然心痛如絞,口吐黑血,昏死過去了!太醫院束手無策!聖上龍顏大怒,特命奴才出宮尋您!請您……請您立刻隨奴才入宮,爲皇後娘娘診治!不得有誤!”
皇後?!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顧清絡的頭頂!
不是太後,而是……皇後?!
在這距離重陽宮宴不足二十日的緊要關頭,在這“鳳鳴”之謎尚未解開的時刻,執掌鳳印、母儀天下的皇後,竟然也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倒下了!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那場驚天陰謀,已經提前拉開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