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最後一點湯汁也被咽下,胃裏被溫暖的食物填滿,熨帖了生理上的空灼,卻似乎點燃了另一種更深層的不安。
鶴嶼川看着姚稔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動作間帶着她特有的那種幹脆和活力。
“好啦,吃飽喝足,”她擦幹手,轉過身對他笑了笑,但那笑容裏帶上了一點工作需要前的專注,“我得去忙一會兒了,有個本子的修改意見 deadline 快到了,得抓緊弄完。”
她是編劇?
還是什麼?
鶴嶼川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這個屬於她的職業標籤。
他看着她走向書房,身影消失在門後,那扇門輕輕合上,並沒有關嚴,留下一條縫隙,透出裏面明亮的燈光和隱約傳來的鍵盤敲擊聲。
客廳裏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
方才被面條香氣和她的忙碌所驅散的寂靜,此刻又重新聚攏過來,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碗筷洗淨歸位,廚房恢復了整潔,仿佛剛才那碗面的溫暖只是一個短暫的幻覺。
他獨自坐在空曠的客廳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那聲“謝謝”似乎還殘留在空氣裏,帶着他嗓音的低啞和一絲未被察覺的顫抖。
幾分鍾過去了。
十分鍾過去了。
牆上的掛鍾秒針走動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
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任何事。
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條門縫,耳朵捕捉着裏面傳來的每一個細微聲響。
鍵盤的敲擊、鼠標的點擊、偶爾紙張翻動的聲音,甚至她思考時無意識的、極輕的哼唧聲。
一種強烈的、想要靠近的沖動,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髒。
他需要一個理由。
一個合理的、不會顯得突兀的理由。
對了,工作。
他也有工作。
助理之前似乎提過有幾份文件需要他盡快過目。
這個念頭像一根救命稻草。
他幾乎是立刻站起身,腳步有些匆忙地走向書房,甚至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整理了一下並不凌亂的衣襟,才抬手,屈指,極其克制地敲了敲門。
“進。”裏面傳來姚稔略顯模糊的、帶着工作狀態的聲音。
他推門進去。
書房裏只開着她書桌那盞明亮的台燈,光線勾勒出她專注的側臉,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在她清澈的眼眸裏。
她甚至沒有抬頭,手指依舊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着。
“那個……”鶴嶼川的聲音有些幹澀,“我……也有些文件需要處理。”
他指了指書房另一側那張屬於“他”的、同樣寬敞的書桌。
姚稔這才從屏幕前抬起頭,看到是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臉上露出笑容:
“哦哦,好啊,那你忙你的,互不幹擾。”
她說完,又立刻埋首回她的劇本世界裏。
鶴嶼川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打開電腦,調出助理發來的文件。
密密麻麻的數據和條款映入眼簾,他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所有的注意力,像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着,全都聚焦在幾米之外的那個身影上。
他能聽到她清晰的呼吸聲,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咖啡和紙張的味道。
他的餘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掠過她專注的眉眼,她偶爾蹙起的眉頭,她咬着筆杆思考時無意識嘟起的嘴唇……
時間在鍵盤敲擊聲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姚稔似乎遇到了一個卡殼的地方,她放下鼠標,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發出一聲疲憊又滿足的嘆息。
然後,幾乎是習慣性的,完全沒有經過思考的——她的右手隨意地往旁邊一伸,非常自然地、準確地落在了恰好坐在她旁邊不遠處的鶴嶼川的大腿上。
甚至還無意識地輕輕拍了拍,摩挲了兩下,仿佛那只是一個觸手可及的、安撫工作焦躁的抱枕或者……一個她早已習慣了的存在。
“!!!”
鶴嶼川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冰封!
又在下一秒被投入滾燙的油鍋!
所有的血液轟然沖向頭頂,他的臉頰、耳朵、脖頸在刹那間燒得通紅!
放在鍵盤上的手指猛地僵住,呼吸驟然停止!
那觸碰隔着一層薄薄的居家褲布料,清晰地傳遞着她掌心的溫熱和柔軟的力度,像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劈得他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
然而,比這生理上更強烈的刺激更快的,是心底猛地竄起的、尖銳而酸澀的妒意!
她……她以前一直這樣?
對“他”?
這個認知像毒蛇的信子,狠狠地蟄了他一下!
所以,這種親昵的、隨意的、帶着全然信任和依賴的觸碰,是“他們”之間工作時的常態?
是“他”早已享受了無數次、甚至習以爲常的親密?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嫉妒瘋狂地翻涌上來,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既貪戀這掌心傳來的、讓他戰栗不已的溫度,又痛恨這溫度是因爲把他當成了另一個人才給予的。
冰火兩重天的極致煎熬,讓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只有劇烈的心跳聲在耳膜裏咚咚作響,泄露着內心的滔天巨浪。
姚稔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劇烈反應。
她摩挲了兩下後,仿佛從這無意識的觸碰中汲取到了些許能量,又或者是剛好靈光一閃,立刻收回手,重新握住了鼠標,再次沉浸到工作中去了,仿佛剛才那個動作只是拂過了一片空氣。
只留下鶴嶼川,渾身僵硬地坐在原地,大腿上那被觸碰過的地方如同被烙鐵燙過一般,灼熱感久久不散,混合着那尖銳的醋意和無法言說的失落,在他的胸腔裏橫沖直撞,讓他幾乎窒息。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文件,眼前的字符卻扭曲跳躍,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滿腦子都是——
她剛才……摸的是“他”的腿。
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