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前丞相夫人沈氏,即刻入宮,爲長信宮的寧太妃,診治心疾!”
京兆尹孫大人的聲音,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驚雷,在喜氣洋洋的宴客廳內,轟然炸響!
這一次,帶來的震撼,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百倍!
整個相府,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所有賓客,包括陸遠舟和蘇清婉在內,全都如遭雷擊,呆立當場,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間。
驚愕,不解,荒謬,以及一絲……深入骨髓的寒意。
長信宮,寧太妃!
這五個字一出,在場所有官員的臉色,都微微變了。
寧太妃,是先帝的妃嬪。
先帝在世時,這位寧太妃曾盛寵一時,其家族也水漲船高。然而,隨着先帝駕崩,當今聖上登基,無子嗣傍身的寧太妃便迅速失勢,被半閒置地安置在了冷僻的長信宮中,早已淡出了衆人的視線。
誰也沒想到,今日,這位幾乎被遺忘的太妃,竟會以這種方式,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
更讓人想不通的是,陛下爲何會爲了一個失勢的庶母,如此大動幹戈?甚至不惜打斷當朝宰相的喜宴,也要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民女入宮?
這背後,透着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陸遠舟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孫大人,仿佛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哪怕一絲開玩笑的神情。
然而,沒有。
孫大人的臉上,只有公事公辦的嚴肅,以及一絲與他同樣濃重的、尚未完全消化的震驚。
“孫……孫大人,”陸遠舟的聲音,因爲極度的難以置信而變得有些嘶啞,“你……你剛才說什麼?宮裏……宣誰入宮?”
“宣沈氏,沈月華。”孫大人一字一頓地重復道,眼神中也帶着探究的意味,“傳旨的小太監,此刻就在府外候着。他言,是寧太妃身邊的老仆寧忠,親自回宮向陛下泣血稟報,說是在城外青雲山,尋到了一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女活佛’,特請入宮,爲太妃娘娘續命。”
“而那位‘女活佛’,正是剛剛被相爺您休棄的前夫人,沈氏!”
女活佛?
生死人,肉白骨?
這些如同話本傳奇裏才有的詞匯,從鐵面無私的京兆尹口中說出,非但沒有讓人覺得可笑,反而帶來了一種毛骨悚然的詭異感!
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認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一個念頭,不約而同地,在每個人心底瘋狂滋生。
難道……
難道之前那二十多個山匪,被廢去手腳,真的是……沈月華一個人幹的?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無法遏制!
衆人看向陸遠舟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是同情,不再是理解,而是……一種看傻子般的憐憫。
我的老天!
陸遠舟他……他到底休掉了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蘇清婉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沈月華的“底細”,那是一個連看賬本都會頭疼的平庸女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搖身一變,成了什麼“女活佛”?
這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對!一定是寧忠那個老奴才,爲了給太妃求醫,急昏了頭,隨便找了個人來頂替!一定是這樣的!
可……可那些被廢了手腳的山匪,又該如何解釋?
無盡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住了她的心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死死地抓住陸遠舟的衣袖,指甲深陷,卻毫無所覺。
而陸遠舟,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與荒謬之後,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他想起了沈月華離開時,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想起了她那決絕得不帶一絲留戀的背影。
想起了那聲響徹京城的、清越的劍鳴!
一幕幕畫面,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最終,匯聚成了一個讓他不敢深思、卻又無比清晰的答案。
他……好像真的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蠢事。
他失去的,或許真的不是一個平庸的婦人。
而是一個……他根本無法想象的、神秘而強大的存在!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語,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退了兩步,撞在了身後的桌案上,將一桌的珍饈佳肴撞得杯盤狼藉。
京兆尹孫大人,將陸遠舟和蘇清婉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刑官,他立刻從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知道,今晚,他抓到了一條真正的大魚!
“陸相,”孫大人的聲音,變得比之前更加冷硬,也更加不容置喙,“現在,你還覺得,本官沒有資格,搜查你的相府嗎?”
“沈氏前腳剛被你休棄,後腳就遭山匪圍攻。”
“山匪被以非常手段制服,供出是受相府之人指使。”
“而沈氏本人,卻又被證實是一位身懷異術的‘高人’,被緊急宣召入宮。”
“這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天之內。陸相,你不覺得,這其中太過巧合了嗎?”
孫大人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敲在陸遠舟的心上。
巧合?
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的巧合!
所有的巧合串聯在一起,那便是……真相!
真相就是,他的妻子,買凶去殺害一個她眼中毫無威脅的“棄婦”,結果,卻一腳踢在了一塊她根本無法想象的鐵板之上!
而他自己,則親手將一塊無價的瑰寶,當做礙眼的石頭,扔出了家門!
何其愚蠢!何其可笑!
“噗——”
一股急怒攻心的氣血,直沖喉頭。陸遠舟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灑在了身前蘇清婉那身鮮紅的嫁衣之上。
“夫君!”蘇清婉尖叫一聲,嚇得魂飛魄散。
“相爺!”
滿堂賓客,也是一片譁然!
誰也沒想到,堂堂一國宰相,竟會當衆被氣得吐血!
“來人!”孫大人見狀,卻是毫不手軟,對着身後的衙役,厲聲下令,“封鎖相府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隨意走動!”
“持我的令牌,立刻前往蘇夫人的‘清婉居’,給本官仔仔細細地搜!尤其是與外界往來的書信、賬本,以及……那些帶有特殊香氣的銀票!一張紙片都不能放過!”
“是!”
一隊衙役轟然應諾,手持水火棍,如狼似虎地便向後院沖去。
相府的家丁護院們,想要上前阻攔,但在京兆尹府的官威和那血-淋淋的現實面前,卻是個個面面相覷,不敢妄動。
“不……不要……”蘇清婉絕望地尖叫着,想要上前阻止,卻被兩個衙役左右架住,動彈不得。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的院子裏,還藏着她那表哥寫來的信,信中明確提到了“處理幹淨”、“永絕後患”等字眼。她當時看完一時疏忽,未來得及銷毀!
而那些帶着“醉月香”氣味的銀票,剩下的也還放在她的梳妝匣裏!
這些,都是鐵證!
陸遠舟看着眼前這混亂的一幕,聽着蘇清婉那絕望的哭喊,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他引以爲傲的權勢,他精心營造的喜宴,他剛剛擁有的美滿家庭……
在這一刻,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一個被他親手締造,又被他親手毀滅的笑話。
他的目光,穿過眼前晃動的人影,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府門之外,那片漆黑的夜空。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抱着一柄破劍,孑然獨立的背影。
一股深入骨髓的、遲來的悔意,如同最噬人的毒藥,開始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瘋狂蔓延。
……
與此同時,皇宮,長信宮。
這裏是宮中最偏僻、最冷清的宮殿之一。
此刻,殿內卻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十幾個太醫,圍在鳳榻之前,一個個愁眉不展,束手無策。
榻上,躺着一位面色灰敗、氣息奄奄的老婦人,正是先帝的妃嬪,當今聖上的庶母——寧太妃。
“咳咳……咳……”
寧太妃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耗盡她全身的力氣。
“太妃娘娘……您再撐一撐……”寧忠跪在榻前,老淚縱橫,聲音哽咽,“老奴……老奴已經請到神醫了!她馬上就到!您……您一定要撐住啊!”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際。
一個引路的小太監,神色古怪地,領着一個身穿布衣、手持長劍的女子,和一個年邁的老婦,緩緩走進了寢殿。
“寧公公,人……人帶來了。”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了來者的身上。
當看清來人只是一個容姿脫俗、卻衣着樸素的年輕女子時,所有的太醫,都露出了失望和不屑的神情。
這就是寧忠口中的“神醫”?
簡直是胡鬧!
然而,寧忠在看到來者的那一刻,卻如同看到了救星降世!
他連滾爬地撲了過去,對着沈月華,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仙姑!求您……求您救救太妃娘娘!”
沈月華沒有理會他,也沒有理會周圍那些質疑的目光。
她的眼神,平靜地落在鳳榻之上,那位已經一只腳踏入鬼門關的寧太妃身上。
然後,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她的病,我能治。”
“但是……”
“她的命,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