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劍鳴聲在青雲山谷間回蕩許久,才漸漸消散。
懸崖邊,沈月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一套《清心訣》練下來,她不僅對這具身體的掌控更加得心應手,體內那縷靈力也愈發凝實,隱隱有向煉氣一層中期邁進的趨勢。
更讓她驚喜的是,手中這柄凡鐵長劍。
經過劍訣的引導與靈氣的淬煉,劍身內部的雜質被進一步祛除,其鋒銳程度,已遠超尋常的百煉精鋼。雖然離“法器”還有着遙遠的距離,但至少,它已經擁有了一絲“靈性”,足以承載她更強的力量。
她滿意地收劍,轉身向道觀走去。
此時的道觀,已經有了些許變化。
張嬤嬤不愧是操持慣了家務的老人,雖然驚魂未定,但手腳卻異常麻利。她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把破掃帚,已經將三清殿內的灰塵蛛網大致清掃了一遍,雖然依舊破敗,但至少不再是那副鬼屋的模樣。
殿門外那些血跡,也被她用土掩蓋了起來。
“夫人,您回來啦!”看到沈月華,張嬤嬤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上來,臉上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沈月華愈發濃厚的敬畏。
“老奴剛剛去後院看了,那口井雖然有些幹涸,但底下還有水,就是有些渾。咱們沉澱一下,燒開了應該能喝。”她絮絮叨叨地匯報着自己的發現,仿佛只有不停地做事說話,才能緩解心中的緊張。
沈月華點了點頭,這都在她意料之中。有靈脈滋養,此地的水質絕不會差。
“吃的呢?”她問出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
一夜未眠,加上引氣入體消耗巨大,這具凡胎早已飢腸轆轆。修士雖能辟谷,但那是築基期之後的事情了。現在的她,依舊需要食五谷雜糧,以補氣血。
提到這個,張嬤嬤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她從懷裏掏出兩個用布包着的、冷硬如石的饅頭,愁眉苦臉地說道:“夫人,咱們……咱們就剩下這兩個饅頭了。吃完了這頓,下頓……下頓就不知道在哪了。”
她看了一眼沈月華,欲言又止。她想說,要不咱們還是下山去別院吧?至少那裏吃喝不愁。可話到嘴邊,看着自家夫人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她又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沈月華接過一個饅頭,沒有在意它的堅硬與冰冷,只是小口地、有條不紊地吃了起來。她的吃相極爲優雅,即便是啃着最粗糙的食物,也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
“無妨。”她一邊吃,一邊淡淡地說道,“山中,不缺食物。”
張嬤嬤聞言,苦着臉看了一眼外面荒涼的山林,心中暗道:這光禿禿的山上,除了石頭就是野草,能有什麼吃的?總不能讓夫人跟着自己去挖野菜樹皮吧?
就在主仆二人爲生計發愁之際,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着粗重的喘息,從山下的小路傳了上來。
張嬤嬤瞬間臉色煞白,以爲是那些山匪去而復返,連忙抄起牆角的掃帚,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護在沈月華身前。
“又來了?”沈月華的眉頭微微一挑。
她的神念掃過,卻發現來者並非那些山匪。
是另外一夥人。
大約七八個,個個身穿短褐,手持砍刀、長矛,看起來比之前那夥人更加精悍凶狠。而在他們中間,還簇擁着一個衣着華貴、卻滿臉驚恐的老者。
老者年約六旬,穿着一身錦緞員外服,只是衣衫上沾滿了泥土,發髻也散亂了,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掙扎。此刻他正被兩個大漢粗暴地架着,嘴裏還塞着一塊破布,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響。
“快點!老東西,別他娘的磨蹭!”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不耐煩地推了老者一把,差點將他推倒在地。
“大哥,就是這兒了!青雲山的地界,就是‘獨眼龍’那夥人的!”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指着破敗的道觀,興奮地說道,“咱們這次可是抄了他們的老巢,看那獨眼龍還怎麼在這一帶跟咱們橫!”
絡腮胡大哥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道觀,當他看到站在殿門口的沈月華和張嬤嬤時,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比之前那獨眼龍更加熾熱的貪婪。
“喲?獨眼龍那家夥,還真會享受啊!竟在這破地方藏了這麼兩個貨色!一個老的雖然不行了,但這個小的……嘖嘖嘖,比縣城裏‘春風樓’的頭牌還要水靈!”
他身後的嘍囉們也跟着發出一陣淫邪的哄笑。
被他們架着的老者,看到沈月華主仆二人,眼中先是閃過一絲希望,但隨即又黯淡下去,變成了深深的絕望。在他看來,這兩個柔弱的女子,落入這夥凶殘的匪徒手中,下場只會比自己更慘。
張嬤嬤握着掃帚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但這一次,她卻沒有退縮,依舊倔強地擋在沈月華身前。
沈月華將最後一口饅頭咽下,緩緩站直了身體。
她看着這群新的“不速之客”,眼神中沒有半分波瀾,只有一絲淡淡的不耐。
就好像,一個正在清掃庭院的主人,剛剛趕走了一群蒼蠅,卻又飛來了一群更煩人的蚊子。
“獨眼龍?”她輕輕重復了一句,隨即明白了。
這夥人,是另一夥山匪,是來搶地盤的。
“小娘子,別怕。”絡腮胡大哥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自以爲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一步步向沈月華逼近,“只要你乖乖聽話,伺候好哥哥們,哥哥保證,讓你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那廢物獨眼龍強一百倍!”
沈月華沒有理會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他身後那個被劫持的老者。
她的神念,在老者身上掃過。
老者體內氣血衰敗,心脈鬱結,顯然是常年憂思過度,加上此刻受了驚嚇,已是命懸一線。若再不施救,不出一個時辰,便會心力衰竭而亡。
而在這老者的懷中,藏着一塊用黃布包裹的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個“寧”字,以及皇家特有的龍紋。
宮裏的人?
沈月華的眸光微動。
她本不想多管閒事,但對方既然自己送上門來,那便又是另一說了。
她初來乍到,在這凡俗世界,毫無根基。想要安心修煉,日後免不了需要一些世俗的助力。若能借此與皇家搭上線,倒也不失爲一步好棋。
心念電轉間,她已有了決斷。
眼見那絡腮胡已經走到了三步之內,空氣中都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汗臭與血腥味混合的難聞氣息。
沈月華終於動了。
她沒有拔劍。
對付這些連讓她出劍的資格都沒有的螻蟻,她有更簡單、也更具震懾力的方式。
她只是緩緩抬起了右手。
那是一只剛剛經歷過靈氣淬體的手,五指纖長,膚白如玉,在晨光下,美得不似凡物。
然後,她對着逼近的絡腮胡,輕輕一指點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帶起。
那動作,輕柔得仿佛情人間的指點。
絡腮胡看着那根向自己眉心點來的、白玉般的手指,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獰笑。他甚至懶得躲閃,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美人臨死前無力的反抗罷了。
他已經準備好,下一刻就抓住這只柔弱無骨的手,將美人狠狠地摟入懷中。
然而,就在沈月華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眉心的前一寸。
“嗡——”
空氣中,響起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琴弦撥動的聲音。
絡腮胡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了。
他的瞳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驟然放大。眼中那熾熱的淫邪與貪婪,迅速被一種極致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所取代。
他感覺,自己眼前仿佛不再是一個絕美的女子。
而是一座巍峨萬丈、即將傾倒的雪山!是一片波濤洶涌、要將自己吞噬的怒海!
一股無形、無質,卻又重如山嶽的恐怖威壓,從那根纖細的手指上傳來,瞬間籠罩了他的全身!
在這股威壓之下,他引以爲傲的、足以開碑裂石的力量,渺小得如同塵埃。他的身體,他的意志,他的靈魂,在這一刻,仿佛都被徹底凍結了!
他想動,卻發現連一根小指都無法動彈。
他想喊,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根手指,停留在他的眉心前,靜止不動。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跟在絡腮胡身後的那群嘍囉,也全都僵在了原地。他們雖然沒有正面承受那股威壓,但也被眼前這詭異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他們不明白,爲什麼自家大哥,那個一向凶狠殘暴、殺人不眨眼的大哥,會像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裏,臉上還帶着那種見了鬼一樣的驚恐表情。
只有被架着的那位寧姓老者,他離得最近,感受得也最清晰。
他能清楚地看到,絡腮胡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上,正不斷地冒出黃豆大的汗珠,他腳下的地面,甚至因爲承受不住他身體的顫抖,而出現了細微的裂痕。
這位老者,年輕時也曾見過大內高手的風采,可即便是皇宮裏最頂尖的侍衛,也絕沒有這般,僅憑一根手指,不動分毫,便能將一個凶悍的匪徒,壓制得如同待宰的羔羊!
這不是武功!
這是……仙術!
老者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名爲“希望”的火焰,而且,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熾烈!
沈月華的手指,依舊懸停在絡腮胡的眉心前。
她看着對方眼中那幾乎要溢出的恐懼,聲音淡漠地響起,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放了他。”
“然後,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