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冬日裏的煙火氣與未說出口的牽掛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暖融融的光帶。李建國是被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看到浩浩正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地往床邊湊,小手裏還攥着支蠟筆,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臉頰。
“爸爸,你醒啦?”浩浩看到他睜眼,立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把手裏的畫舉到他面前,“你看,我把昨晚夢到的畫下來了!奧特曼帶着我們一家人飛哦!”
畫上是三個歪歪扭扭的火柴人,一個舉着“光劍”(其實是根歪歪扭扭的直線),身後跟着兩個小一點的火柴人,腳下畫着波浪線,大概是“飛”的意思。天空被塗成了亂七八糟的紫色,還點着幾個黃色的圓點,浩浩說那是“會發光的星星”。
“畫得真好!”李建國坐起身,揉了揉兒子的頭發,指腹觸到他柔軟的發絲,心裏一片柔軟,“我們浩浩真是小畫家。”
“那是!老師也說我畫得好!”浩浩得意地挺了挺胸,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爸爸,我偷偷告訴你哦,媽媽昨天晚上哭了。”
李建國的心猛地一沉:“什麼時候?爲什麼哭?”
“就是你回來之後呀,”浩浩眨巴着大眼睛,回憶着,“你去洗澡的時候,媽媽坐在沙發上,對着你的行李箱發呆,我看到她用手背擦眼睛來着,還以爲我看錯了呢。”
李建國沉默了。他能想象王秀蘭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樣子,燈光落在她身上,行李箱敞開着,裏面是他大半年來的痕跡——磨破的工裝、皺巴巴的機票、給她和浩浩買的禮物。她大概是在想他這大半年吃了多少苦,又或者,是在心疼他沒說出口的委屈。
“爸爸,媽媽是不是不開心呀?”浩浩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臉上滿是擔憂。
“沒有,媽媽是太想爸爸了。”李建國笑着揉了揉兒子的頭,“走,我們去給媽媽做早餐,給她個驚喜好不好?”
“好!”浩浩立刻歡呼起來,像只快樂的小炮彈沖進了廚房。
李建國跟在後面,走進廚房時,看到浩浩正踮着腳夠櫥櫃上的圍裙,小胳膊伸得筆直,小臉憋得通紅。他走過去,從掛鉤上取下那只印着小熊圖案的圍裙,給兒子系好,又把他抱到小板凳上:“今天我們做你媽媽最愛吃的雞蛋餅,好不好?”
“好!我要放好多好多蔥花!”浩浩揮舞着小手,眼睛亮晶晶的。
廚房裏很快就熱鬧起來。李建國系着王秀蘭的圍裙,在平底鍋裏倒上油,浩浩則負責往面糊裏撒蔥花,結果手一抖,小半盒蔥花都倒了進去,嚇得他趕緊用小手往外扒拉,弄得滿臉都是面粉,像只剛滾過雪地的小貓。
“慢點,沒人跟你搶。”李建國笑着幫他擦臉,指尖觸到他溫熱的臉頰,心裏暖暖的。他想起在國外的日子,每次視頻,浩浩都吵着要看他做飯,說“爸爸做的雞蛋餅比幼兒園的好吃一百倍”,王秀蘭則總在旁邊叮囑“少放點鹽,別太油”。那時他總覺得,屏幕裏的聲音和畫面像層薄薄的玻璃,看得見摸得着,卻碰不到真實的溫度。
“爸爸,你看!媽媽醒了!”浩浩忽然指着門口喊。
李建國抬頭,看到王秀蘭站在廚房門口,身上還穿着睡衣,頭發有些凌亂,眼眶微微泛紅,大概是沒睡好。她看着廚房裏的父子倆,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漾起溫柔的笑意,像顆被陽光融化的糖。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呀?弄得一身面粉。”她走過來,自然地接過李建國手裏的鍋鏟,“去洗漱吧,我來弄。”
“給你個驚喜嘛。”李建國笑着躲開她的手,把她往旁邊推了推,“今天我來做,你去歇着。”他低頭看了眼鍋裏漸漸成形的雞蛋餅,金黃色的邊緣微微翹起,散發着誘人的香味,“浩浩說,這是給你的驚喜。”
王秀蘭沒再堅持,靠在門框上看着他們。陽光落在她的發梢,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她的目光在李建國身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要把他這大半年的變化都刻在眼裏——曬黑的皮膚、眼角新增的細紋、手上磨出的繭子,最後落在他系着的圍裙上,那是她去年生日時買的,上面還繡着朵小小的太陽花。
“對了,”她忽然開口,聲音輕輕的,“下午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李建國一邊翻着雞蛋餅,一邊問。
“去了就知道了。”王秀蘭笑了笑,轉身走出廚房,“我去叫浩浩洗漱,這小搗蛋鬼,臉都成小花貓了。”
早餐桌上,浩浩捧着碗小米粥,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他說幼兒園的小紅花榜又更新了,他現在是第三名;說樓下的大黃狗生了三只小狗,鄰居阿姨說可以送他一只;還說張大媽的孫子總搶他的玩具,不過他很大方,已經原諒他了。
李建國和王秀蘭安靜地聽着,時不時相視一笑。陽光透過窗戶落在餐桌上,把粥碗裏的熱氣照得清清楚楚,嫋嫋地往上飄,像無數細小的銀線,織成一張溫暖的網。
吃完早餐,李建國主動收拾碗筷,王秀蘭則在陽台打電話。他隱約聽到“……對,他回來了……下午過去看看……嗯,好,麻煩你了……”之類的話,心裏越發好奇她要帶他去哪裏。
下午兩點,王秀蘭換了件米白色的風衣,還化了點淡妝,看起來氣色很好。“走吧。”她拎着個小包,沖他笑了笑。
兩人並肩走在小區的路上,冬天的午後,陽光不算烈,卻很暖。路邊的香樟樹落了滿地葉子,踩上去“沙沙”響。偶爾有鄰居打招呼,笑着打趣:“建國回來啦?這是要跟秀蘭去哪兒約會呀?”
王秀蘭的臉頰微微泛紅,沒說話,只是腳步加快了些。李建國跟在她身後,看着她被風吹起的風衣下擺,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不用對着陌生的圖紙,不用聽難懂的方言,不用在視頻裏看着親人的臉卻摸不到,只是這樣慢慢地走,聽着彼此的腳步聲,就很踏實。
“到了。”王秀蘭在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居民樓下停住腳步。
李建國抬頭一看,樓門口掛着塊牌子:“夕陽紅老年活動中心”。他愣了愣:“來這兒做什麼?”
“上去就知道了。”王秀蘭拉着他的手往裏走,她的手指很軟,帶着點護手霜的香味。
活動中心裏很熱鬧,幾個老太太坐在窗邊曬太陽、織毛衣,還有一群老爺子圍着桌子下象棋,吆喝聲此起彼伏。看到王秀蘭,一個正在織毛衣的老太太抬起頭,笑着說:“秀蘭來啦?這就是你家建國吧?”
“是呢,張阿姨。”王秀蘭笑着點頭,“我帶他來看看李爺爺。”
李建國心裏更納悶了,他不認識什麼李爺爺啊。
跟着王秀蘭上了二樓,走廊裏很安靜,只有一間屋子的門虛掩着,裏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王秀蘭輕輕推開門,裏面是間不大的房間,擺着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櫃和一張書桌,牆上掛着幾幅水墨畫,看起來很雅致。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正坐在書桌前,戴着老花鏡,手裏拿着支毛筆,似乎在寫字。聽到動靜,他轉過頭,看到王秀蘭時,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秀蘭來啦。”目光轉向李建國,帶着點審視,“這位就是你先生?”
“是的,李爺爺,這是我愛人李建國。”王秀蘭走上前,幫老爺爺掖了掖蓋在腿上的毯子,“您今天感覺怎麼樣?咳嗽好點了嗎?”
“好多了,老毛病了,不礙事。”李爺爺擺擺手,示意李建國坐下,“建國是吧?聽秀蘭說,你在國外搞工程?”
“是的,李爺爺。”李建國在椅子上坐下,心裏的疑惑更深了。
“我是秀蘭的外公。”李爺爺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動解釋道,“去年中風,腿腳不利索了,就搬到這裏來住,離秀蘭近點。”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李建國身上,帶着點感慨,“秀蘭這孩子,看着溫柔,心裏比誰都倔。你走的這大半年,她沒少往我這兒跑,嘴上不說,我知道她是擔心你。”
李建國的心猛地一揪,看向王秀蘭。她正站在窗邊,背對着他們,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擦眼淚。
“有次她加班到半夜,路過我這兒,進來喝口水,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李爺爺繼續說,聲音很輕,“我看到她手機屏幕亮着,是你的照片,在工地上拍的,滿身是泥,她就那麼看着,看了好久。”
李建國的眼眶瞬間就熱了。他想起那些視頻通話的夜晚,王秀蘭總是說“我很好,浩浩也很好,你別擔心”,總是說“那邊天氣熱,注意防暑”,總是在他說“項目有點難”的時候,笑着說“你那麼厲害,肯定能搞定”。他以爲她真的什麼都不怕,卻不知道她在無數個深夜,對着他的照片偷偷心疼。
“爺爺,別說了。”王秀蘭轉過身,眼睛紅紅的,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我們帶了您愛吃的桂花糕,我去給您泡杯茶。”
她匆匆走出房間,李爺爺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這孩子,就是嘴硬。建國啊,秀蘭跟着你,沒享過什麼福,你以後可得好好待她。”
“我知道,李爺爺,我會的。”李建國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站起身,“我去看看她。”
走出房間,看到王秀蘭站在走廊的盡頭,背對着他,肩膀輕輕顫抖。李建國走過去,從身後輕輕抱住她。
“對不起。”他把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悶悶的,“讓你受苦了。”
王秀蘭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反手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打溼了他的襯衫。
“你知不知道……”她的聲音帶着哭腔,斷斷續續的,“有次浩浩發燒到39度,我抱着他去醫院,打不到車,一路跑着去的……那時候我就想,你要是在就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建國緊緊抱着她,心疼得厲害,“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分開了。”
夕陽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個溫暖的擁抱。樓下傳來老人們的笑聲和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啪嗒”聲,還有浩浩在樓下跟小朋友追逐打鬧的叫喊聲,一切都那麼真實而美好。
李建國低頭吻了吻王秀蘭的發頂,心裏暗暗發誓,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牽着她的手,再也不放開。這大半年的離別,讓他明白,所謂幸福,不過是有人在等你回家,有人陪你吃早餐,有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牽掛着你。
而這些藏在煙火氣裏的溫暖,才是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