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殯儀館(舊館)矗立在城市邊緣的一片緩坡上,遠離繁華的主城區。紅磚圍牆有些斑駁,幾棵高大的老槐樹枝椏伸展,投下濃重的陰影。即便是白天,這裏也顯得格外安靜,只有風聲偶爾穿過廊道,發出低沉的嗚咽。
蘇棠的車停在殯儀館略顯空曠的停車場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陽光還算明亮,但照在這片建築上,總讓人覺得隔了一層冰冷的濾鏡。
陳恪從副駕駛下來,手裏依舊拿着那個羅盤,但今天他額外背了一個深綠色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帆布挎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裏面裝了些什麼。
一位穿着深藍色工作服、頭發花白、身形微胖的老館員早已等在主樓門口,臉上帶着一種見慣生死後的平和,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是這裏的副館長,姓張。
“兩位警官,我是老張。”他迎上來,搓了搓手,“昨晚接到電話,我們加強了下夜班的人手,巡了好幾遍,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情況……呃,至少沒看到小偷小摸或者破壞公物的。”
他的措辭很謹慎,顯然對警方突然要求“注意異常”感到困惑又不安。
蘇棠出示了證件:“張館長,麻煩您了。我們只是循例做一些調查,想了解一下館內近期的運作情況,特別是……遺體接收和存放的記錄。”她盡量使用規範且不會引起過度恐慌的術語。
老張連連點頭:“哎,好,好,這邊請。”他引着兩人往辦公室裏走。
陳恪卻沒有動。他站在停車場中央,平舉着羅盤,目光緩緩掃過主體告別樓、靈堂、以及後方那棟低矮的、用來臨時存放遺體的太平間。羅盤的指針穩定地指向太平間的方向,只有極其輕微的顫動。
“直接去存放區看看吧。”陳恪開口,打斷了老張準備去泡茶的舉動。
老張愣了一下,看向蘇棠。
蘇棠點了點頭:“聽陳警官的。”
“哦,好……好。”老張臉上掠過一絲不解,但還是轉身帶着他們繞過主樓,走向後方那條相對僻靜的通道。通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綠色鐵門,上面掛着“閒人免進”的牌子。
空氣裏的溫度明顯降了幾度。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濃鬱。
老張拿出一大串鑰匙,譁啦啦地找出其中一把,打開了鐵門。一股更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裏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燈光是慘白色的,照着一扇扇厚重的、類似銀行保險庫門的金屬櫃門。這裏安靜得可怕,只有制冷設備持續運行的低沉嗡鳴。
陳恪手中的羅盤指針顫動明顯加劇了,但依舊堅定地指着走廊深處的某個方向。
“最近一周,有沒有接收過比較……特殊的遺體?”陳恪一邊慢慢往裏走,一邊問。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產生輕微的回音。
老張跟在後面,努力回憶着:“特殊的?嗯……非正常死亡的倒是有幾具,交通事故的,意外墜樓的,都按程序走了,家屬也認領了。要說特殊……哦,前天倒是送來一具,比較怪。”
蘇棠立刻警覺起來:“怎麼怪法?”
“是個流浪漢,在拆遷區那邊一個廢棄防空洞裏發現的。”老張壓低了聲音,仿佛怕驚擾了什麼,“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但……屍體沒怎麼腐爛,就是幹得厲害,皺巴巴的。法醫來看過,也說不出具體死因,就說可能是什麼極端營養不良導致的器官衰竭。暫時無人認領,就還存放在這邊。”他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個櫃門。
陳恪的腳步在那個櫃門前停下。羅盤的指針幾乎要跳起來,發出清晰的嗡鳴。
“打開。”陳恪的聲音不容置疑。
老張猶豫了一下:“這……符合規定嗎?”
“警方調查。”蘇棠出示了相關文件,“我們需要查看。”
老張這才拿出鑰匙,找到了對應的櫃門,用力擰開了沉重的門栓。冷氣涌出,帶着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着塵埃和某種淡淡腥氣的味道。
金屬托盤被緩緩拉出。上面躺着一具覆蓋着白布的遺體。
陳恪上前,輕輕掀開白布一角。
蘇棠屏住了呼吸。那確實是一具男性的遺體,極度消瘦,皮膚緊貼着骨頭,呈現出一種暗沉的蠟黃色,確實沒有明顯腐爛跡象,但那種幹癟的程度極不自然,仿佛所有的水分和生機都被瞬間抽幹了。死者的表情凝固在一種極度的驚恐和痛苦中,嘴巴大張,眼眶深陷。
老張只看了一眼就扭過頭去,顯然也不太適應。
陳恪的眉頭緊緊鎖起。他並沒有過多關注遺體本身,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遺體周圍的冷空氣裏,以及金屬托盤的邊緣。他伸出兩根手指,極快地在托盤邊緣一抹,指尖沾上一點幾乎看不見的、灰白色的細微粉末。
他將粉末湊近鼻尖,輕輕一嗅,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是‘餌料’的殘渣。”他低聲對蘇棠說,聲音冷得像這裏的空氣,“有人在這裏撒過‘餌’,而且時間很近。”
他猛地轉頭看向老張:“最近幾天,除了你們的工作人員,還有誰來過這裏?特別是接近這個櫃門的?”
老張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沒、沒誰啊……除了我們的人,就是法醫來過一次。哦對了,昨天下午,有個男的來過,說是社工機構的,想看看無人認領的遺體,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辦理後事的……小王(另一個年輕館員)帶他進來轉了一圈,時間不長。”
“社工?”蘇棠立刻捕捉到線索,“登記了嗎?長什麼樣?”
“好像…好像登記了,在我辦公室訪客本上。”老張努力回憶着,“長相……挺普通的,戴着個帽子,話不多,看起來挺斯文。小王還說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廟裏的香味,挺好聞……”
“香味?”陳恪眼神一厲。
“對,就…像是那種很老的檀香,或者什麼香火味……”老張被嚇到了。
陳恪不再詢問,他迅速從帆布挎包裏拿出一個扁平的銅制香爐,又捏出一小撮暗金色的香粉,用火柴點燃。一股清冽、沉靜的檀香氣味彌漫開來,迅速驅散了那股淡淡的腥氣。
他將香爐置於遺體腳邊,然後又快速取出幾張符紙,貼在櫃門內外。
“這…這是做什麼?”老張看得目瞪口呆。
“防止‘它’再回來加餐。”陳恪言簡意賅,動作不停,“蘇警官,立刻查那個社工!老張,帶我們去查訪客記錄!”
他的語氣急促而凝重,目光再次掃過那具幹癟的遺體。
“那個‘廚師’,昨天已經來過了。他不僅來撒了餌,很可能……還嚐過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