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點點頭：“行，我想想。有些年頭了，得仔細捋捋。”
祁同偉轉向那個之前眼神遊移的中年漢子：“這位大哥，看您也是個明白人。如果想起什麼關於‘王二狗’或者當年征地時可疑的人和事，隨時可以去鎮政府找我，我辦公室在二樓拐角。”
那漢子抬起頭，瞥了祁同偉一眼，沒吭聲。
離開趙家莊，祁同偉又去了鄰近的李家灣和張家鋪。
情況大同小異，村民們對補償問題怨聲載道，對幹部充滿了不信任。
但關於王二狗，依然沒人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中午時分，祁同偉回到鎮政府，簡單在食堂扒拉了幾口飯。
食堂的夥食很簡單，白菜豆腐，米飯管夠。
他注意到，周啓年和馬振邦都沒在食堂吃飯。
下午，祁同偉沒有再出去，而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繼續研究那些原始憑證。
他試圖從那些潦草的字跡、模糊的印章和混亂的數字中，找到“王二狗”與其他人和事的關聯。
傍晚時分，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請進。”
門推開，黨政辦的劉建國端着一個搪瓷杯進來，臉上堆着笑：
“祁書記，忙了一天了，喝口水潤潤嗓子。這是我剛泡的野菊花茶，去火。”
祁同偉略感詫異。
這劉主任，昨天還對自己不冷不熱，今天這是唱的哪一出？
“謝謝劉主任，有心了。”祁同偉接過茶杯，抿了一口，味道確實清苦。
劉建國搓着手，一副有話難開口的模樣。
“劉主任，有事就直說。”祁同偉放下茶杯。
劉建國遲疑片刻，壓低了嗓門：“祁書記，您今天去趙家莊他們那兒了？”
祁同偉嗯了一聲：“是啊，去了解些情況。”
“哎，”劉建國嘆了口氣，“祁書記，您是不知道，這紅旗工業園的事，水深着呢。周書記和馬鎮長他們……也不是沒想過辦法，可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那些老百姓，認死理，不好打交道。您可得悠着點，別把自己陷進去了。”
這話聽着像關心，祁同偉卻品出了點別的味道。
暗示他別查太深？
還是提醒他周馬二人都束手無策，他一個新來的更掀不起浪？
“謝謝劉主任提醒。我是組織派來的，職責所在，總得盡力而爲。”祁同偉不置可否。
劉建國見祁同偉不爲所動，目光閃爍了一下，又湊近些：“祁書記，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那個……王二狗，您是不是在查這個人？”劉建國的嗓音更低了，近乎耳語。
祁同偉心中一凜，面上平靜無波：“哦？劉主任知道這個人？”
劉建國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知道，我哪知道啊！我就是……就是聽您昨天提了一嘴，今天又聽村裏人說您在打聽。祁書記，這個人……您最好別查了。”
“爲什麼？”祁同偉追問。
劉建國嘴唇翕動，臉色微微發白，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名字邪性。祁書記，您剛來，有些事……還是穩妥點好。”
他像是怕祁同偉再問，匆匆忙忙地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看着劉建國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祁同偉的眉頭擰了起來。
劉建國顯然知道些什麼，但他不敢說。
這王二狗，背後牽扯的人，恐怕不簡單。
他端起那杯野菊花茶，又喝了一口。
茶水已經有些涼了，苦澀的味道在舌尖彌漫。
就在這時，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是鎮長馬振邦。
“同偉啊，在忙呢？”馬振邦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帶着幾分客套。
“鎮長，有事嗎？”
“是這樣，晚上書記在鎮招待所安排了個便宴，算是給你接風。你剛來，也跟大家熟悉熟悉。務必賞光啊。”
接風宴？祁同偉嘴角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
來了快三天，這接風宴才安排上，而且還是在自己開始調查紅旗工業園之後。
有意思。
“好的，馬鎮長，我一定到。”
掛了電話，祁同偉望向窗外漸漸沉下的天色。
這頓便宴，恐怕不會那麼簡單。
鴻門宴倒不至於，但敲打和試探，怕是少不了的。
他走到窗邊，看着暮色中的大塘鎮。
遠處的村莊已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而籠罩在紅旗工業園上空的陰霾，依舊濃重。
大塘鎮招待所，是鎮上除了鎮政府小樓之外，唯一一棟看起來還算體面的兩層建築。
說是招待所，其實更像個大車店，設施簡陋，牆壁上還殘留着“農業學大寨”時期的標語印痕。
晚宴設在招待所二樓唯一一個包間。
包間不大，一張掉了漆的圓桌，幾把椅子。
桌上已經擺了幾個涼菜，花生米、拍黃瓜、涼拌豬頭肉，還有一瓶本地產的“大塘醇”白酒。
祁同偉到的時候，周啓年和馬振邦已經在了。
同席的還有鎮人大主席張加亮，分管農業的副鎮長孫明，以及武裝部長陳行。
這幾位，算是大塘鎮領導班子的核心成員。
除此以外，還有派出所所長付坤和兩個生面孔。
“哎呀，同偉同志來了，快坐，快坐！”周啓年站起身，手臂一揚，很是熱情。
他今天沒穿那身一絲不苟的西裝，換了件半舊的夾克，頭發也隨意了些，顯得比平時親和幾分。
馬振邦也推了推眼鏡，嘴角咧開：“就等你了。今天這頓飯，主要是給你接風洗塵，大家隨便點，別客氣。”
祁同偉客氣了幾句，在周啓年右邊的位置坐下。
酒過三巡。周啓年和馬振邦輪番向祁同偉敬酒，說着場面話，什麼“年輕有爲”、“前途無量”，什麼“大塘鎮的未來就靠你們這些年輕幹部了”。
祁同偉杯到即幹，臉上掛着淺淡的笑意，應付自如，既不顯得過分熱絡，也不顯得疏遠。
人大主席張加亮是個老好人，話不多，只是呵呵笑着跟着飲酒。
副鎮長孫明則比較活躍，講了幾個葷素搭配的段子，引得衆人一陣哄笑，氣氛倒也還算融洽。
只有派出所所長付坤，從頭到尾沒怎麼出聲，自顧自一杯接一杯，偶爾抬眼，視線在祁同偉面上一掃而過。
祁同偉清楚，這位付所長，在鎮上根基很深，派出所雖歸縣公安局垂直領導，但地方上的配合和影響力，不容小覷。
酒喝到一半，周啓年放下酒杯。杯底輕磕桌面，聲音不大，包間裏卻靜了下來。
“同偉啊，”周啓年轉向祁同偉，“你來大塘鎮也有幾天了，對我們鎮裏的重點工作，特別是紅旗工業園那攤子事，有什麼初步的看法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