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如同永不愈合的創口,在夜色中流淌着廉價的光。在“藍鳥”便利店後門那條堆滿廢棄建材的狹窄小巷盡頭,那扇包裹着廢棄藍色鐵皮、噴滿雜亂塗鴉的後門,如今成了CLAY的秘密巢穴入口。門內,早已不是當初那混亂逼仄的“手術室”。巨大的曲面屏如同冰冷的瀑布,從低矮的天花板垂掛下來,屏幕上流淌着實時監控畫面、全球金融數據流、城市交通熱力圖、加密通訊節點圖譜……光怪陸離的信息洪流將空間染上一層變幻不定的幽藍。
空氣裏混雜着高頻電流的嗡鳴、服務器散熱風扇的嘶吼、以及某種高強度塑料和金屬被加熱後的特殊氣味。地面上,各種造型奇特的設備閃爍着指示燈,粗大的線纜如同活物般在腳下蜿蜒。
陳明(塵埃)靠在一個堆滿備用硬盤的冰冷機櫃旁,手裏無意識地摩挲着那張觸感冰涼、帶着詭異柔韌彈性的小醜面具。
面具上,那咧到耳根的銀白狂笑和漩渦般的猩紅眼眸,在屏幕幽光下仿佛活了過來。他臉上沒有表情,只有眼瞼下方因長期熬夜積累的濃重陰影,像兩團化不開的墨。
劣質T恤洗得發白,領口微微變形,袖口邊緣有些磨損。
腳踝處,那個曾讓他恐懼如蛇的電子腳環早已被羅保(磐石)用一種極其暴力的方式物理破解移除,只留下一圈顏色稍淺的皮膚和一道細長的疤痕,如同一個屈辱的烙印,提醒着他塵埃般的起點。
“目標鎖定:天宇集團總部雙子塔A座,頂層總裁辦公室專屬服務器集群。”
方文(幽靈)夢囈般的聲音響起,依舊空洞,卻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冰冷穿透力。
他蜷縮在角落一張巨大的人體工學椅裏,整個人陷進去,像一團蒼白的影子。
枯黃的頭發亂糟糟地堆在頭頂,厚重的黑框眼鏡反射着屏幕上瀑布般滾動的代碼洪流。
蒼白瘦削的手指在布滿油光的機械鍵盤上化作一片模糊的殘影,敲擊聲密集得如同暴雨砸在鐵皮屋頂。
他面前的主屏幕上,雙子塔A座頂層的三維結構圖被精確建模,內部代表服務器集群的區域閃爍着刺眼的紅光。
“物理地址隔離……內部網絡拓撲……核心防火牆‘嘆息之牆’……滲透路徑……構建完成。”
“舞台準備!”
馬思哲(塑形土)的聲音帶着一種近乎亢奮的尖銳,如同金屬刮擦玻璃。
他站在主控台前,身上那件塗鴉T恤換成了更緊身的黑色無袖衫,勾勒出精悍的線條。刺目的藍紫色挑染短發在屏幕冷光下如同燃燒的鬼火。
那雙貓一樣的瞳孔在幽暗中收縮,閃爍着非人的、純粹屬於獵食者的興奮光芒。
他猛地張開雙臂,動作誇張得像在指揮一場盛大的交響樂,臉上帶着一種混合了戲謔與毀滅欲的神聖感。
“讓那座象征着資本傲慢的金字塔尖,今晚爲CLAY的狂歡——亮燈!”
羅保(磐石)沉默地站在陰影與光亮的交界處,如同一尊由鋼鐵和沉默澆築的雕像。
高大魁梧的身軀套着一件深色工裝外套,拉鏈拉到喉結下方。那只覆蓋着黑色合金鱗片的機械右臂此刻完全裸露在外,復雜的液壓管路在鱗片縫隙間隱隱透出幽藍的光芒,伴隨着內部精密元件低沉的嗡鳴。
他的目光沉靜如水,灰色瞳孔裏沒有任何波瀾,只有純粹的、等待執行指令的專注。
他微微活動了一下機械臂的手指,覆蓋着合金鱗片的指尖相互摩擦,發出幾聲極其輕微、卻帶着金屬質感的鏗鏘脆響,如同猛獸在黑暗中磨礪爪牙。
行動開始。
方文的手指在鍵盤上掀起一場無聲的風暴。主屏幕上,代表“嘆息之牆”防火牆的、由無數繁復幾何符文構成的巨大金色光幕劇烈地波動起來。
無數條閃爍着幽藍光芒的“數據觸須”從屏幕邊緣探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深海巨怪,無聲而貪婪地纏繞上那片金光。
符文光幕表面開始出現蛛網般的裂痕,裂痕中不斷有金色的數據碎片剝落、消散。
羅保那只覆蓋着鱗片的機械右臂猛地抬起,手掌張開,掌心部位一個隱藏的接口瞬間彈出。
他極其精準地將一根閃爍着幽藍光芒的數據線纜插入接口。
另一端,連接着一個布滿指示燈、外形如同小型反應堆的黑色金屬盒。
盒子內部瞬間亮起密集的紅光,低沉的嗡鳴聲陡然提升了一個量級,散發出強勁的能量波動。
馬思哲的貓瞳死死盯着主屏幕中央一個不斷縮小的倒計時窗口,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癲狂的弧度。
他猛地按下主控台上的一個猩紅色物理按鈕!
“嗤——嗡!”
一陣強烈的、如同高壓電流過載的嗡鳴聲從羅保連接的金屬盒中爆發!
與此同時,主屏幕上,那面搖搖欲墜的“嘆息之牆”金色光幕,在無數幽藍觸須的瘋狂撕扯和一股無形的、源自金屬盒的強力能量脈沖的共振沖擊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玻璃,轟然爆碎!
化作漫天飛舞的金色光點!
“路徑貫通!最高權限植入!”方文的聲音帶着一絲完成精密手術後的疲憊,卻依舊冰冷。
幾乎在防火牆破碎的同一秒!
城市另一端,那座高聳入雲、象征着財富與權力的天宇集團雙子塔A座頂層。
巨大的、占據整面牆體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然而,辦公室內部,所有原本顯示着復雜金融數據和全球市場走勢的巨大屏幕,畫面猛地一滯,隨即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無比、充滿整個屏幕的、極其醒目的、正在滴溜溜旋轉的——卡通便便!
金黃的顏色,誇張的笑臉,甚至還俏皮地冒着熱氣!
一個、兩個、三個……總裁辦公室裏所有屏幕,無一幸免!
整個空間瞬間被一片荒誕的、金燦燦的“污穢”所占領!
樓下,大廈外牆那造價高昂、用於展示集團形象的巨幅LED屏幕牆,也在同一時間,被替換成了無數個排列整齊、同步旋轉跳躍的便便表情!
在夜空中閃爍着刺眼而滑稽的金光!
“噗……哈哈哈!”
“臥槽!這什麼鬼?!”
“天宇集團的屏幕……被屎刷屏了?!”
短暫的死寂後,城市各處,無數目睹這一奇觀的手機鏡頭對準了雙子塔,社交媒體瞬間被海嘯般的驚嘆、爆笑和瘋狂轉發淹沒!
#天宇金坷垃#、#CLAY送溫暖#等話題火箭般沖上熱搜榜首!
巨大的荒誕感如同病毒般在城市神經末梢瘋狂擴散!
這僅僅是開胃菜。
三天後,城市CBD核心區。
深夜,萬籟俱寂,摩天大樓如同沉默的巨人。
突然!
一棟造型前衛、以玻璃幕牆著稱的頂級寫字樓,所有的燈光在同一瞬間熄滅!巨大的建築體陷入一片漆黑!
下一秒!
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精準操控,整棟大樓的燈光系統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和精度,逐層、逐窗點亮!
燈光並非隨意,而是精準地構成了一行巨大無比、橫跨數十層樓、在漆黑天幕下清晰無比的猩紅大字:
“納稅光榮?老板的小島更光榮!”
每一個字都棱角分明,帶着強烈的諷刺和挑釁,如同用光之利刃刻在城市的心髒上!
短暫的死寂後,是比上次更加瘋狂的網絡狂歡!
照片、視頻、直播……
各種角度拍攝的這行光之標語瞬間刷爆全網!
嘲笑、解構、對資本避稅黑幕的深挖……CLAY的名字,如同帶着荊棘的王冠,被無數人狂熱地傳頌和敬畏!
他們成了網絡時代最神秘、最酷、最敢於向龐然大物豎起中指的叛逆符號!
巢穴內,彌漫着一種混合了廉價酒精、披薩油脂、高強度興奮劑和汗水的奇異氣味。
慶祝的喧囂達到頂點。
空啤酒罐和披薩盒散落一地。
馬思哲站在一張桌子上,手裏揮舞着半瓶劣質威士忌,藍紫色的挑染在激烈的動作中如同跳躍的火焰。
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近乎虛脫的狂喜,對着下方(主要是羅保和陳明)大聲嘶吼着CLAY的口號,聲音嘶啞卻穿透力極強:
“現實中的隱形人!
網絡中的挑釁者!
讓那些高高在上的蠢貨們,嚐嚐小醜的嘲笑!哈哈哈哈!”
羅保坐在角落一個拆開的服務器機箱上,手裏拿着一罐能量飲料,那只覆蓋着鱗片的機械臂隨意地搭在膝蓋上。
他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偶爾抬眼看看狂熱的馬思哲,灰色的瞳孔深處,似乎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人類疲憊的放鬆。
高強度行動後的虛脫感,讓他沉默如山的身影也顯得柔和了一絲。
陳明靠牆坐在地上,手裏也捏着一罐啤酒,冰涼的鋁罐也無法冷卻他皮膚下奔流的血液和微微顫抖的手指。
他看着瘋狂慶祝的馬思哲,看着沉默如山的羅保,看着角落裏蜷縮在椅子上、似乎已經陷入半休眠狀態、只有指尖還在無意識抽搐的方文。
一股前所未有的、滾燙的洪流在他胸腔裏沖撞!
他不再是那個被電子腳環禁錮、在街頭掃垃圾的塵埃!
他是CLAY!
他是讓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也爲之顫抖的“塵埃”!
一種強烈的歸屬感和扭曲的榮耀感,幾乎要將他淹沒。
就在這時。
“嘀嘀嘀……”
一陣急促而尖銳的提示音,極其突兀地在慶祝的喧鬧中響起!聲音來自方文面前那塊一直處於低功耗待機狀態的副屏!
這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巢穴內狂熱的泡沫。
馬思哲的狂笑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動作僵在半空。
羅保搭在膝蓋上的機械臂手指,極其輕微地收攏了一下,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
陳明的心髒猛地一跳,循聲望去。
方文似乎被提示音驚醒,他那空洞的、仿佛永遠無法聚焦的目光,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夢遊般的遲鈍,移向了發出聲音的屏幕。
他的手指,以一種近乎抽搐的速度,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
主屏幕的中央,一個原本播放着CLAY“光輝戰績”集錦的窗口被強制縮小。
一個新的直播窗口被放大、置頂。
直播畫面異常簡潔,甚至可以說是簡陋。背景是一片深邃、純粹、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
畫面中央,只有一個由無數流動的、如同液態墨汁般的黑色線條構成的、極其抽象的人形輪廓。
沒有五官,沒有細節,只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帶着冰冷壓迫感的“存在”。
正是網絡世界神祇般的存在——墨染!他的虛擬形象!
直播窗口下方,觀看人數正在以恐怖的速度飆升!
彈幕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整個屏幕邊緣!
“墨神!活的墨神!”
“前排膜拜!!”
“墨神看我!!”
“啊啊啊!有生之年系列!”
墨染那標志性的、毫無情緒起伏、如同冰層下水流般冷冽的電子合成音響起,每一個字節都清晰無比,瞬間蓋過了巢穴內所有的雜音:
“近日,某些藏頭露尾、手段低劣的網絡跳蚤,制造了幾起譁衆取寵的噪音。”
聲音平鋪直敘,卻帶着一種俯瞰螻蟻的絕對漠然,“用孩童塗鴉般的把戲,擾亂公共秩序,污染視覺環境,以此博取些許廉價的、來自烏合之衆的注目。
”墨染的虛擬輪廓微微前傾,那片流動的墨色仿佛凝聚出實質的嘲諷。“
如同馬戲團裏踩着高蹺、頂着紅鼻子、靠出乖露醜博人一笑的——跳梁小醜。”
“跳梁小醜”四個字,如同四把燒紅的冰錐,狠狠扎進陳明的耳膜!
穿透顱骨!直刺靈魂最深處!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機櫃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手裏的啤酒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淡黃色的液體汩汩流出,浸溼了他洗得發白的褲腳。他感覺不到。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墨染那句“跳梁小醜”在腦海裏瘋狂回蕩、放大、撕裂!
他視墨染爲燈塔,爲黑暗中的唯一救贖!
他所有的掙扎,所有的不甘,所有在CLAY中獲得的扭曲榮耀感……
在墨染這句冰冷刻骨的蔑視面前,瞬間被碾得粉碎!
比當初在街頭被趙麻子踩在腳下時,更加徹底!更加不堪!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流動的、代表着絕對權威和否定的墨色輪廓!
身體因爲極致的屈辱和憤怒而劇烈顫抖!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一股混雜着毀滅欲的冰冷怨恨,如同毒藤般從腳底瘋狂竄起,瞬間纏繞了他整個心髒!
憑什麼?!
他拼盡一切,甚至賭上性命,才從塵埃裏掙扎出一點形狀!
在這個存在眼中,竟然只是……跳梁小醜?!
“呵。”
一聲輕蔑的冷笑在死寂的巢穴中響起,帶着金屬的冰冷質感。
陳明猛地扭頭,看向聲音來源——是馬思哲。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桌子上跳了下來,手裏還捏着那半瓶威士忌,臉上那種癲狂的慶祝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極度危險和冰冷興奮的表情。
他那雙貓瞳在屏幕幽光下收縮成兩條細縫,死死盯着墨染的虛擬形象,嘴角卻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拉出一個極其詭異、如同刀鋒般的弧度。
“跳梁小醜?”
馬思哲的聲音很輕,卻像毒蛇在吐信,每一個字都淬着劇毒,
“哈……有意思。真他媽太有意思了……”
他仰頭,將瓶中剩下的烈酒一飲而盡,喉結劇烈滾動,酒液順着嘴角流下,滴落在黑色的無袖衫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他隨手將空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砰!”
玻璃碎片四濺!
“墨染……這個狗娘樣的家夥”
馬思哲舔了舔嘴角的酒漬,貓瞳裏燃燒起一種近乎瘋狂的、毀滅性的火焰,
“高高在上的雲端之神,俯瞰着我們這些小醜在泥潭裏打滾,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他猛地張開雙臂,如同向虛空中的神祇發起挑釁,
“那就讓我們這些小醜……給你演一出真正的大戲!”
他猛地轉身,視線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掃過羅保、方文,最後死死釘在臉色慘白、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的陳明身上!
“目標!”
馬思哲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斬斷一切後路的決絕,如同淬火的刀鋒劈開空氣,“國家信息安全中心!原BND總部地下三層——‘蜂巢’核心數據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