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嫣泛着水光的粉潤唇瓣最後蠕動了兩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着無盡的淒涼。
“好,你就當我沒來過好了。”
她說完,沒有再看他一眼,一把拉開門,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裏。
房門“砰”一聲關上。
陸川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程浩推門進來,反手關上門,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自己點了根煙。
“行啊你,陸川,夠狠的,把人姑娘直接給整哭了,我剛才在樓下都聽見聲兒了。”
陸川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那種女人的眼淚,你也信?”
“信不信另說,但那碗酒,喝得是真帶勁。”
程浩吐出一口煙霧,笑了。
“還有那盤棋,殺氣騰騰的,這丫頭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陸川冷哼一聲。
“全是算計,先用一碗酒鎮住場子,讓你我高看她一眼;再用一盤棋,引你入局,最後把彩頭落到我頭上,小程,你在這縣城裏也是個明白人,這點上不得台面的套路都看不出來?”
“看得出來,怎麼看不出來?”
程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可就算明知道是套路,你也不得不承認,這套路它走得漂亮,讓人心裏舒坦。”
他彈了彈煙灰,身體往前傾了傾,壓低了聲音:“你跟我說實話,剛才就真沒點感覺?”
陸川轉過身,倚着窗台,冷冷地看着他,“所以你就心軟了?準備明天就去供銷社給她送溫暖,當那個護花使者?”
“嘿,怎麼說話呢。”程浩也不生氣,繼續笑着說,“我這不是好奇嘛,你說她到底還是不是個雛?”
陸川終於抬眼看他,“她是不是,你去試試不就知道了?”
“你這話說的,我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嗎?”
程浩擺了擺手,一臉正經,“我就是覺得這姑娘可惜了,聽說是家裏出了事,你說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長得又這麼招人,在這節骨眼上,不想辦法自救,還能怎麼辦?”
“自救的辦法有很多,她選了最蠢的一種,她把自己當成一件貨,擺在桌面上,想找個能出價最高的買家,可她不知道,她這種貨色,想買的人,沒一個安着好心。”
程浩又忍不住笑,“可不論如何,這丫頭是真有意思,那股子倔勁兒,我喜歡。”
“喜歡?”陸川的語氣裏滿是嘲諷,“喜歡她拿你當梯子往上爬?”
“那也得看她樂不樂意踩我。”
程浩彈了彈煙灰,看着陸川,“我算是看明白了,她就認準你了,不過你好像不想要啊。”
陸川沉默着,抽出一支煙點上。
“她家裏的事,你打聽清楚了?”
程浩立刻坐直了身子,語氣也變得正經起來:“打聽了,她爸的案子,背後是孟家在使勁,這事在縣裏沒人敢碰。”
“那你還敢碰?”陸川的語氣裏帶着一絲嘲諷。
程浩嘿嘿一笑,又恢復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不敢碰,不是有你嘛,首長大人。”
“只要您這位大菩薩肯發發善心,手指頭縫裏漏一點光下來,別說一個孟家,就是十個孟家,也得乖乖讓路,到時候,我這不就英雄救美了?那小姑娘還不得對我死心塌地的?”
陸川放下茶杯,終於正眼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你這算盤,打得連臉都不要了。
程浩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到他對面,語氣卻認真了幾分,“說真的,那丫頭今晚那股勁兒,是真不錯,有膽色,有手段,你要是真看不上,可別怪兄弟我有別的想法了啊?”
陸川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沒有回答。
程浩笑了。
“行,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不要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牛仔外套,轉身朝門口走去。
“那你可別怪我到時候捷足先登了。”
門被拉開又關上,屋子裏再次陷入寂靜。
陸川將手裏的煙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裏,心裏那股莫名的煩躁,愈發強烈了。
紅姐看到陳嫣推門進來時,臉上那副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的表情,就知道今晚的事八成是黃了。
她正坐在燈下,用一根細長的竹籤子小心翼翼地挑着新買的瓜子仁,見她進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碰壁了?”她把挑好的瓜子仁放進一個小碟子裏,語氣波瀾不驚,“我就說那不是個善茬,你非不信。”
陳嫣回來的一路上,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反復過着今晚在招待所的每一個畫面。
那個男人,對任何試圖靠近他的女人,都懷着一種近乎病態的戒備。
“紅姐,你路子廣,能不能再幫我探探陸川的底?我想把他這個人,從裏到外都看個通透。”
陳嫣的目光落在燈下那張略顯疲憊卻依舊精明的臉上。
紅姐比陳嫣大不了幾歲,但在這人情世故的江湖裏,卻像個久經沙場的老兵。
她最早是在縣紡織廠當擋車工,後來憑着一張巧嘴和過人的眼力見,辭了鐵飯碗,自己做起了“中人”的營生。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將手裏的竹籤子往桌上一扔。
“我的好妹妹,當初是你抹着眼淚求我,我才給你指了這條路,你是讀過高中的文化人,不是睜眼瞎,我就問你一句,幹嘛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紅姐見過太多姑娘在這個圈子裏起起落落。
說白了,女人就像貨架上的緊俏商品,風光的時候人人搶,可一旦過了時,就只配被扔在角落裏蒙塵。
陳嫣不想把自己和孟家的深仇大恨告訴紅姐。
孟家那棵大樹,根深葉茂,她不想把無辜的人也卷進這場風暴裏。
她看着紅姐在燈光下明明滅滅的側臉,輕聲反問:“紅姐,你在這行裏輾轉騰挪這麼多年,應該也不只是爲了那幾張‘大團結’吧?”
陳嫣知道紅姐如今手頭寬裕,她在這個圈子裏,踩過無數的坑,也見過無數的風浪,卻還是不肯金盆洗手,要麼是有天大的難處,要麼就是藏着不爲人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