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嫣匆匆掛斷電話,回到租住的小雜院,紅姐還沒回來。
屋子裏冷得像冰窖,爐子裏的火也死了。
陳嫣拉開抽屜,看着裏面那幾張皺巴巴的、加起來還不到十塊錢的毛票,怔了半晌。
她拿起桌上的鉛筆頭,在撕下來的一角報紙上,給紅姐寫了張字條。
“紅姐,你回來了嗎?我今晚有空,你那邊要是缺人手,就叫我。”
她把字條壓在紅姐的枕頭底下。
不多時,紅姐回來了,將另一張小紙條遞給了她。
“縣裏新開的那個‘夜巴黎’舞廳,只陪着跳舞喝酒,不幹別的,跳一支舞,一塊錢,你去不去?”
之前紅姐帶陳嫣去的,都是招待所裏那種比較正式的飯局。
像“夜巴黎”這種龍蛇混雜的舞廳,她還沒去過。
陳嫣捏着那張紙條,猶豫片刻,便快速地換好了衣服,出了門。
剛走到漆黑的巷子口,就看見程浩那輛黑色的“上海”牌轎車,正停在路燈昏暗的光暈裏。
程浩靠在車門上抽煙,猩紅的火星在夜色中一明一滅。
看見她出來,他立刻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碾滅,然後笑着迎了上來。
“我就知道,你這丫頭今晚肯定坐不住。”
陳嫣心裏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將那張寫着舞廳地址的紙條往口袋裏又塞了塞。
“程……程主任,您怎麼會在這兒?”
“別主任主任的叫了,聽着生分,叫我名字就成。”他很自然地替她拉開車門,“外面風大,上車說。”
陳嫣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進去。
程浩也跟着上了車,卻沒有發動。
他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個用油紙包着的東西,遞給了她。
“猜你晚飯也沒吃好,這是剛出鍋的肉包子,還熱乎着,墊墊肚子。”
陳嫣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油紙包,卻沒有吃,只是低聲問:“您……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程浩笑了笑,隨即又正色道,“小陸那個人,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他今晚對你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他沒壞心,就是嘴巴比刀子還快,傷人不見血。”
陳嫣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捏着手裏的油紙包,感受着那一點點透過紙包傳來的溫熱。
“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去哪兒?”程浩像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陳嫣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定了定神,撒了個謊。
“我……我一個同事病了,我去看看她。”
“行,那我送你過去吧,大晚上的,你一個姑娘家走夜路不安全。”
“不不不,不用了!”陳嫣連忙擺手,“很近的,就在前面那條街,我走幾步就到了,不麻煩您了。”
程浩沒有再堅持。
他發動了車子,將車在巷子口掉了個頭。
“那行,你早去早回,有什麼事,就去招待所找我。”
他把她放在巷子口,看着她低着頭快步走遠,才開車離開。
陳嫣捏着那兩個還有餘溫的肉包子,心裏卻比剛才更加混亂。
縣委招待所二樓的棋牌室裏,程浩將手裏的撲克牌往桌上一扔,臉上的笑意寸寸消失。
坐在他身旁的縣商業局劉科長笑着出聲:“你這又是幫人調動工作,又是親自開車接送的,忙活半天,想約頓飯都約不着?我可聽說了,那丫頭最近天天加班到半夜,怕不是故意躲着你吧?”
程浩緩緩勾起唇角,“急什麼?這叫慢工出細活,懂不懂?她一個剛從供銷社出來的黃毛丫頭,到了籌備處那麼個地方,不玩命表現能站穩腳跟?我總得給她點時間適應適應。”
“新鮮了,頭回見你程大主任這麼有耐心。”
劉科長哼哧一聲笑了,隨後看向正在一旁安靜喝茶的陸川。
後者嘴角也輕輕一撇,露出一抹略顯嘲諷的輕笑。
程浩沒理會劉科長的調侃,反而將椅子往陸川那邊又拉近了些,開門見山地問:
“我說老陸,你也天天在樓上熬到半夜,加班的時候,就真一次都沒碰上過她?
陸川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輕響。
他終於抬起眼皮,目光平淡地看了程浩一眼。
“一個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的女人,也值得你費這麼多口舌?人家拿你當跳板,你還真打算把自己的肩膀送上去讓她踩?”
程浩眉眼一彎,笑得意味深長,“她想跳去哪兒?就她那股子拼勁和聰明勁,憑自己本事進籌備處也是早晚的事。”
陸川垂着眼,看着面前那杯清亮的茶水,突然想起了晚上那兩個烤得滾燙的紅薯。
程浩接着道:“我經手的姑娘多了,說實話,這年頭,像她這樣不圖錢,不圖票,一根筋就爲了奔個好前程的,打着燈籠都難找。”
他又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意有所指地補充道:
“再說了,那丫頭的身段看着瘦,其實該有肉的地方,一點都不少,那天在飯店,她彎腰拿包的時候我可瞧見了,那腰細的,我一只手就能掐住,還有那屁股,穿着褲子都那麼翹……”
“其實這種渾身長滿了刺的野丫頭,看着難馴,可一旦真讓她在床上服了軟,那滋味保準比那些溫順聽話的家貓,帶勁多了。”
陸川握着茶杯的手,指節無聲地收緊了。
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從在舞會見到那個叫陳嫣的女人的第一眼起,身體裏那股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東西,就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猛獸,突然被那驚鴻一瞥喚醒。
那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卻又無比強烈。
他這輩子,從未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過那樣的反應。
只對她。
他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這輩子,總歸是要有個女人的,如果她還是幹淨的,那不如就娶了她。
他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彎彎繞繞。
喜歡了,看上了,就直接用行動告訴對方。
所以那次初見,他才會直接扣住她的手腕。
他感覺到那女人的身體僵了一下,卻沒有掙脫,反而一抹紅暈迅速地從她小巧的耳根,蔓延到了纖細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