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反悔?”
嚴旻反問了聲。
“當然不能!”
林婉貞想也沒想,開玩笑,他後悔了她還怎麼見父母親。
南城從解放後就沒怎麼太平過,最初的兩年,隔一段時間就有兵工廠或者機器廠自來水廠各種事件發生,雖說最後都解決了,那些間諜也基本上抓獲的抓獲,擊斃的擊斃,但這些人在南城活動,被他們牽連帶去反復問話,甚至被利用害了自己親人的人不在少數。
也是被間諜們搞怕了,如今人人警惕心十足,對陌生人的打探都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她也是和大院那群大娘們“聊天”才知道這事,不然她回來的第二天絕不會跑去林家巷子,也不知道這個事這人知道了沒有。
要是知道了,她恐怕要完。
“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而且你那牌子不要了嗎?”
嚴旻對上她透着委屈的視線,“那牌子現在不值錢。”
“而且我怎麼知道你那牌子來路正不正,萬一是偷的,那就是贓物!”
“那怎麼會是偷的!”
林婉貞簡直想錘死他,那牌子她和他說會找人刻,實際卻是她花了大代價讓玉器行的老師傅鬆口,和他學了整整一個月,才得來那麼一塊兒牌子。
她被炸成碎塊兒了,都還惦記着還沒把生辰賀禮給他。
雖然是還人情,但她真的是誠意滿滿的。
“你不能這麼欺負人,我都和我女兒說了我要和你去領證,你要反悔了,我怎麼見人啊!”
“還不如死了算了我!”
“你還是個大師長呢,竟然說話不算數,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好欺負啊........”
林婉貞捂着臉,嗚嗚的哭。
本來有點假裝,但想到父母親,她這裏是十七天沒見到他們,他們卻是十七年啊,她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她爸快三十了才有她,她平時受個傷都會紅眼睛,她被炸成那麼一塊兒塊兒,他們不知道該多傷心,林婉貞越想越難受,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掉。
嚴旻眉心跳了跳,他往那邊大院門口看一眼,果然站崗的士兵雖然軍姿沒變,那雙小眼睛卻不住往這邊斜。
“別哭了。”嚴旻壓低聲音。
就哭!
“你都要反悔了,還不許我難過哭。”
林婉貞直接蹲去了地上,哭得更大聲,“太欺負人了!”
嚴旻眉心抽動得更厲害,他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停的意思,倒是大院裏面有幾個老太太出來了,終於,他壓着眉擠出一句:
“沒反悔,上車。”
“上車,不要讓我說第二遍,不然我直接走了!”
凶什麼凶!
林婉貞心裏罵,但怕他再變卦,她還是擦一把眼,很快起身打開車門連扒帶爬的進了副駕駛,再順手帶上了車門。
嚴旻險些控制不住臉上的五官表情,他立在原地,眼睛盯着車窗。
“你不上來嗎?”
林婉貞等了會兒,偏過臉看他,她身體還沒養好,陽光下,她一張小臉越發黃了,眼睛紅着,橫在臉上的眼淚隱隱泛光。
“.......”
“把眼淚擦了。”
嚴旻繞過車頭上了駕駛位,看一眼她花得滿臉都是的水痕,扔給她一張手帕。
林婉貞手拿起來湊在鼻尖聞了聞,一股肥皂味道,不好聞,但說明是幹淨的,她也沒再客氣,蓋在臉上擦起來。
她今天出門沒有帶手帕,貞娘有兩塊手帕,都很舊了,那算是她的遺物了,她給拿了個盒子好好收起來了,她自己特別訂制的小手帕是不能在嚴旻面前拿出來的,雖然過了十七年,但萬一他記性好呢。
嚴旻看她一眼,發動了車子。
林婉貞死了十七年,這十七年南城變化很大,鬼子被掃幹淨了,僞政權也清掉了,現在的南城百廢待興,是最好的時代,雖然在貞娘的記憶裏,後面還有困難的年歲,但再難,也比當年在淪陷裏求生要好。
林婉貞眼睛一眼不眨的盯着窗外看。
早上七點多,正是上班時段,人行道上行人多,一個個或揚着笑,或腳步匆匆,馬路上自行車叮鈴鈴叮鈴鈴一聲接着一聲,公共汽車,電車壓過井蓋的聲音,和一聲聲長起的鳴笛,好不熱鬧。
不知道看了多久,街道換過一條又一條,林婉貞突然發現不對,“你帶我去哪兒?”
“不是去民政局嗎?”
她死了十七年,可腦子裏還有貞娘給她的記憶,貞娘雖然一直被困在喬家,可前幾年喬家交好的幾家被割尾巴的時候,喬老太太害怕,爲了讓自家的成分更好,她就讓貞娘這個烈士家屬去街道領了掃大街的活,貞娘也因此有機會在外面走。
她可以確定這條不是去民政局的路,說起來這條路她還很熟悉,這是去她家商行的路。
他帶她去商行做什麼?
林婉貞扭頭就要問,嚴旻手把着方向盤回道她:“民政局等下去,先去人民商場。”
“你的鞋開口了你不知道嗎?”
“宋家是不是虐待你了,吃不飽連雙鞋都舍不得買?”
林婉貞立馬低頭,她腳上的是一雙黑布鞋,是跟着貞娘年份最久的一雙,這麼有歷史,自然是有創痕的,上面有幾個小破洞,邊上也有條口子,先前她聽到他那喇叭的“叭叭”聲,心裏着急也忘了換一雙。
“宋家沒虐待我,是我出門忘記換鞋了。”
嚴旻不置可否,他這幾天查到的消息足夠了解她整個人,自然知道她和宋家的關系,有林必武那條命橫着,宋家確實不會虐待她,但她女兒嫁進宋家的手段不光彩,宋家難保不會心有芥蒂。
林婉貞看一眼他,不確定他信沒信,但宋家確實沒有虧待她。
貞娘過來宋家,什麼都沒有,生活用品全是楚時娟出錢替她辦的,也給貞娘買過衣裳鞋,只是貞娘覺得太破費,都拿去退了,換成了雙胞胎的東西。
不提貞娘,就她過來以後,她說想調理身體,楚時娟立馬就帶着她去醫院找大夫看了,開了一堆中藥,還有一堆營養品,連如今最珍貴的麥乳精也給她弄了一罐,那錢都是楚時娟出的。
“不用買鞋,直接去民政局就行,我有鞋,我女兒給我買得有。”
嚴旻充耳未聞,他踩了一腳油門,很快到了地方,人民商場,以前的林家商行。
“下車。”
簡單一聲,他拔了車鑰匙下車了。
還是那一慣的作風,霸道,林婉貞心裏不滿,不情不願的下了車。
沒來得及仔細看一眼自家的老商行,嚴旻帶着她直奔鞋子櫃台,到了後,他抬抬眼:“去挑一雙。”
林婉貞看他一眼,一排兩個大櫃台,一個布鞋,一個皮鞋,她按貞娘的喜好去了布鞋那邊,找了雙不帶絆的一腳蹬款,本來想選白色的,白色不耐髒,她又不怎麼會洗,最後指了雙黑的。
“就這雙。”
嚴旻看一眼和營業員道,扭頭又問她:“鞋碼。”
“二十三.....”
林婉貞下意識報了自己的,很快咬住舌尖,她忘了,貞娘小時候被裹腳了,後來她生下寶珠,抱寶珠走路不便才偷偷放了,但也影響了生長,生得一雙小腳。
“二十二碼半。”
“麻煩你給我拿二十二碼半,我還是喜歡穿合腳一點的。”
林婉貞趕緊和營業員補救,卻沒注意到嚴旻在這一刻看着她的眼神再次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