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車簾垂,暗夜新劫悄無聲
冰冷的泥漿糊了滿臉,摔落的劇痛尚未消散,謝長青的心髒卻已被眼前那輛無聲無息的漆黑馬車狠狠攥住!
它停在那裏,仿佛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沒有車夫,沒有護衛,甚至連拉車的馬都安靜得異乎尋常,如同雕塑。低垂的車簾厚重,隔絕了所有窺探的可能,卻散發出一種比疤臉漢子狂暴殺氣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院內,打鬥聲、慘叫聲、怒吼聲仍在繼續,禁軍似乎逐漸控制了局面,但那一切都仿佛被這輛馬車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它是何時出現的?如何能悄無聲息地穿透禁軍的看守,直抵這義莊核心?
謝長青腦中警鈴瘋狂大作!剛擺脫一個明刀明槍的殺手,轉眼又落入一個更詭異、更莫測的險境!這馬車裏的人,是敵是友?是沖着他來的,還是沖着院內的某個人、某件事?
他趴在地上,泥水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冷讓他牙關打顫,卻不敢有絲毫動彈。逃跑?在這莫測的存在面前,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際,那低垂的車簾,微微動了一下。
並非被風吹動,而是從裏面被一只手指,極輕極緩地挑開了一道縫隙。
沒有面孔露出,只有一道幽深如同古井的目光,從那縫隙中透出,落在了謝長青身上。
那目光冰冷、審視、不帶絲毫感情,仿佛不是在看待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在評估一件物品,或者一具……屍體。
謝長青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接竄上天靈蓋,血液都快要凍結。他甚至無法判斷那目光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感覺到一種純粹的、居高臨下的冷漠和掌控感。
緊接着,一樣東西從車簾的縫隙裏被拋了出來。
很小,很輕,落在謝長青面前的泥地裏,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那是一枚只有小指指甲蓋大小的鐵牌,形狀不規則,邊緣似乎有些磨損,表面沒有任何紋飾,只在中心刻着一個極其古怪的、像是某種扭曲火焰又像是抽象眼睛的符號,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陳舊的啞光。
這是什麼?信物?警告?還是……命令?
謝長青完全無法理解。他抬頭,試圖從那道縫隙中看出更多信息,但車簾已經落下,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
然後,那輛漆黑的馬車,就在他眼前,如同它出現時一樣,毫無征兆地、悄無聲息地向後滑入更深的黑暗之中,沒有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響,沒有馬蹄聲,就那麼詭異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留下那枚冰冷的鐵牌,躺在泥濘中,和渾身僵冷、滿心駭然的謝長青。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詭異,以至於謝長青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過度緊張而產生了幻覺。但那枚陷入泥中的鐵牌,卻又真實地提醒着他剛才並非夢境。
院內的打鬥聲漸漸平息下來。
“首領伏誅!餘者跪地不殺!”禁軍隊正一聲厲喝,伴隨着兵器落地的哐當聲和痛苦的呻吟聲。
謝長青猛地回神,掙扎着從泥地裏爬起,也顧不上那枚鐵牌,急忙探頭朝院內望去。
只見那疤臉漢子龐大的身軀倒在血泊之中,身上至少有四五處槍傷,尤其胸口一個血洞正在汩汩冒血,眼看是不活了。他帶來的凶徒也大半躺倒在地,只剩下兩三人丟下兵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被禁軍用刀槍指着。
禁軍也付出了代價,兩人受傷,一人傷勢頗重,被同伴攙扶着。
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殺,總算被鎮壓下去。
禁軍隊正臉色鐵青,顯然對被人摸到眼皮底下並造成傷亡極爲惱怒。他快步走到謝長青面前,目光銳利地掃視着他,確認他除了狼狽並未受傷後,才沉聲問道:“謝大人,你可知這些賊人來歷?”
謝長青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喘息着搖頭,心有餘悸:“不知……他們口稱是嵐州賭坊來追債的,但我從未欠過賭債,這分明是滅口的借口!”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且,他們目標明確,直沖我而來,對各位軍爺只是阻攔……像是早有預謀。”
隊正眉頭緊鎖:“嵐州賭坊?”他顯然也不信,冷哼一聲,“此事必會上報殿下!謝大人,此地已不安全,你……”他看了一眼破敗的義莊和滿地的狼藉,似乎在權衡是否要將謝長青轉移。
就在這時,一名在外圍警戒的禁軍士兵快步跑來,手裏拿着一樣東西:“隊正!在牆外發現此物!”
那是一枚打造精巧的、只有寸許長的三棱透骨鏢,鏢尖在微弱的光線下泛着幽藍色,顯然是淬了劇毒!正是江湖上下黑手常用的陰毒暗器。
隊正接過一看,臉色更加難看:“還有埋伏?!”他猛地抬頭看向四周無邊的黑暗,握緊了刀柄。對方顯然計劃周詳,強攻不成,可能還有後手暗殺!
轉移的風險驟然增大。在這黑夜荒郊,帶着一個需要保護的目標,面對可能存在的毒鏢暗箭,無異於活靶子。
隊正沉吟片刻,做出了決斷:“加固防御!所有人提高警惕,弓弩手占據制高點!謝大人,委屈你暫時移至屋內角落,我們會守住這裏,直至天明或殿下新的指令!”
顯然,他認爲固守待援比冒險轉移更穩妥。
謝長青自然沒有異議。他現在只想離外面的黑暗和那輛詭異的馬車遠一點。
在兩名禁軍的護送下,他重新退回停屍房。房內更是一片狼藉,屍體橫陳,破碎的棺木和器具散落一地,那盞被打碎的油燈留下的焦黑痕跡和燈油味混雜在屍臭中,更加難聞。
他靠在相對完整的牆角,緩緩滑坐在地,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直到此刻,他才感覺到手臂和膝蓋因爲剛才的翻滾撞擊而傳來的陣陣鈍痛。
混亂中,他下意識地摸向懷裏——那個少年給的布包還在。他又悄悄摸了摸袖袋,那幾根毒骨和記錄紙張也安然無恙。
最後,他的手指觸碰到腰間一塊硬物。是那枚從泥地裏撿起來的、冰冷的小鐵牌。
他悄悄掏出來,借着從門口透進來的微弱火光仔細查看。
鐵牌冰涼刺骨,那個扭曲的火焰(或眼睛)符號仿佛具有某種詭異的吸力,看得久了,竟讓人有些頭暈目眩。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那輛馬車的主人爲何要扔給他這個?
是標識?是邀請?還是……死亡的預告?
他完全無法解讀。這鐵牌和那輛馬車一樣,透着難以言喻的邪氣和神秘。
還有那個少年……他最後吹出的那蓬塵霧是什麼?似乎對那疤臉漢子造成了些許影響?他到底是什麼人?爲何三番兩次出現又消失?
謝長青將鐵牌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讓他保持着一絲清醒。今夜的經歷如同噩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公主、骸骨、毒骨、殺手、神秘少年、詭異馬車……無數線索和危機交織成一張大網,將他死死纏在這北疆的亂葬崗。
他必須理清頭緒,找到破局的關鍵。否則,下次來的,可能就真的是絕殺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堆白骨,尤其是那些泛着青黑色的毒骨。
或許,答案的起點,依舊在這些不會說話的死人身上。
只是現在,他還要時刻警惕窗外可能射來的毒鏢,以及……黑暗中那輛不知何時會再次出現的漆黑馬車。
長夜漫漫,殺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