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院內,氣氛依舊緊繃。刺客雖已遁去,但那支淬毒的弩箭和神秘的“冥礦”令牌,如同無形的陰霾,籠罩在每個人心頭。禁軍巡邏的腳步聲更加沉重,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寸可能藏匿危險的陰影。
謝長青強迫自己將遇襲的驚悸壓下,注意力再次集中到眼前的謎團上。公主那邊暫時沒有新的指令傳來,他必須利用這段時間,挖掘出更多實質性的證據。
他的目光首先落回那具被剖驗的流民屍體上。蟲卵的來源是關鍵。如此詭異陰毒之物,絕非尋常可得,其培育、運輸、投放必然留下痕跡。
他屏息凝神,幾乎將臉貼到了屍體敞開的腹腔前,無視那令人窒息的惡臭,用自制的簡易放大鏡和細長銀探針,一寸寸地檢查胃壁、食管乃至口腔的每一處細微損傷和殘留物。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食管中下段的一處黏膜上,他發現了幾條極其細微的、幾乎與組織顏色融爲一體的透明絲線狀殘留物,質地異常柔韌,像是某種特殊的蠶絲或人工合成的細線。它們黏附在黏膜褶皺裏,若非極致專注,根本無法察覺。
“這是……”謝長青用鑷子小心地將那幾乎看不見的絲線提取出來,放在清水中漂洗後置於白紙上。在光線下,絲線呈現出極淡的乳白色,表面光滑異常。
他猛地想起一些關於江湖下毒手法的記載——有些高手會使用特制的、遇水即化或極細的絲線包裹毒藥或活物,混入食物飲料中,受害者吞服時難以察覺,絲線在食管或胃中融化或斷裂,釋放出其中的東西。
這些絲線,極可能就是包裹蟲卵的載體!
緊接着,他在屍體的牙齒縫隙深處,又刮取到一點點微量的、亮藍色的礦物粉末,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亮藍色粉末?”謝長青蹙眉。這顏色頗爲罕見,不像普通礦物。他仔細嗅了嗅,粉末帶着一絲極淡的、類似硝石卻又更加刺鼻的氣味。
這粉末是來自凶手手上?還是來自包裹蟲卵的絲線本身?亦或是……與那種詭異蟲卵的培育環境有關?
他將絲線和藍色粉末分別用油紙包好,貼上標籤。這些都是極其珍貴的微量物證。
隨後,他將注意力轉向那幾具新發現的、帶有淺淡“赤冥烙”印記的礦工屍體。仔細檢查後,他發現這些印記雖然顏色淺淡,但邊緣相對清晰,像是烙印工具溫度不足,或者被打斷所致。在其中一具屍體的印記邊緣,他發現了一小粒幾乎肉眼難辨的、熔融後又凝固的金屬碎屑!
謝長青小心地取下這粒金屬碎屑。它呈暗紅色,與烙印的顏色相似,但質地似乎並非普通的烙鐵。
“特殊的烙印工具?或者……烙印時發生了意外,工具發生了破損?”他將其收起,這或許能追查烙印工具的來源。
最後,他再次拿起那枚沉重的“冥礦”令牌。令牌入手冰涼,那被鎖鏈纏繞的燃燒骷髏圖騰仿佛散發着吸魂奪魄的邪異力量。他翻來覆去地查看,除了詭異的圖案和“冥礦”二字,再無其他文字標記。
然而,當他的指尖反復摩挲令牌邊緣那些扭曲的火焰紋路時,忽然感覺到某一道紋路的深處,似乎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憑觸覺分辨的凸起!
他心中一動,立刻將令牌湊到最明亮的火光下,調整着角度仔細觀察。
果然!在一條火焰紋路的末端,隱藏着一個只有針尖大小、與周圍紋路完美融合的圓形凸起!顏色略深,幾乎與令牌本體無異。
這是……機關?
謝長青嚐試用指甲輕輕按壓,凸起紋絲不動。他又嚐試左右旋轉,依舊無效。他沉吟片刻,從工具箱裏取出一根極細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凸起周圍細微的縫隙中。
就在銀針探入半分之時,他感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阻力,隨即是“咔”一聲輕不可聞的機括響動!
那針尖大小的凸起,竟然微微彈起了半分,露出下面一個更小的、仿佛需要特殊鑰匙才能插入的鎖孔!
令牌內有夾層!
謝長青的心髒猛地一跳!這令牌果然不止是信物那麼簡單!它內部可能藏着更重要的東西——名單、地圖、或者……更大的秘密!
然而,沒有合適的鑰匙,強行破壞恐怕會觸發自毀機關,或者損壞裏面的東西。他不敢貿然嚐試。
就在他全神貫注研究令牌機關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卻整齊的馬蹄聲,聽聲勢,來的是一支不小的隊伍,但不同於公主儀仗的煞氣,更帶着一種訓練有素的沉凝。
守衛的禁軍立刻警惕起來,高聲喝問:“來者何人?!”
“北疆邊軍,巡防營校尉,奉都指揮使令,特來協助安陽殿下彈壓地方,巡守要隘!”一個洪亮而略帶沙啞的男聲響起,語氣公事公辦。
謝長青抬起頭,透過院門的縫隙,看到一隊約五十人左右、穿着邊軍制式皮甲、風塵仆仆的騎兵停在了義莊外。爲首的一名將領,三十多歲年紀,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正與門口的禁軍交涉。
邊軍?巡防營?奉都指揮使令?來協助公主彈壓地方?
謝長青的眉頭微微皺起。公主剛剛接手州衙,邊軍的人就這麼快得到了消息,並且直接派兵過來“協助”?這效率未免太高了些。而且,彈壓地方爲何會特意跑到這偏僻的義莊來“巡守”?
他下意識地將手中的“冥礦”令牌和剛剛發現的絲線、粉末等物證,迅速而隱蔽地收回懷中。
那名邊軍校尉似乎驗看了禁軍出示的公主手令,並未強行入內,只是抱拳道:“既然如此,末將便在外圍布防,協助諸位看守此地。若有需要,隨時招呼。”態度看似配合,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
隨即,他指揮手下騎兵散開,竟真的將義莊外圍隱隱包圍了起來,美其名曰“協防”,實則形成了另一層監視圈!
謝長青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公主那邊,恐怕出了變故。這些邊軍的到來,看似增援,實則更像是……監視與控制?是爲了防止他這裏再有發現泄露出去?還是……沖着那枚令牌來的?
剛剛經歷刺殺,又迎來不明意圖的邊軍。這義莊,真的成了孤島,而他,則成了風暴眼中最顯眼的靶子。
他看了一眼懷中那些微小的證據,又摸了摸那枚冰冷的令牌。
必須盡快將這些發現送出去,送到公主手裏!否則,一旦對方徹底撕破臉皮,強行沖進來,一切都晚了。
可是,如何突破這內外兩層封鎖?
謝長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院牆外那片荒草叢生的亂葬崗。
那個神秘少年,是他現在唯一可能借助的外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