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了？”
夜風裏，顧夜白那個突兀又平淡的問題，讓林微微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下意識地點點頭，聲音還有些飄：“嗯，飽了。”
顧夜白沒再說什麼，只是幾不可察地頷首，算是聽到了。恰好一輛空出租車駛來，他抬手攔下，拉開車門，動作流暢，沒有半分遲疑。
他沒有看她，也沒有說“再見”，只是側身坐進車裏，關上了車門。出租車很快匯入車流，尾燈閃爍了幾下，消失在街角。
林微微獨自站在原地，夜風吹拂着她發燙的臉頰，心裏那種輕飄飄、暖烘烘的不真實感還在持續發酵。他最後那個問題是什麼意思？單純的客套？還是……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笨拙的關心？
她甩甩頭，不敢再深想下去，怕自己又會陷入自作多情的尷尬。但那句“有效率，有價值”和他維護她時冰冷的側臉，卻像烙鐵一樣印在了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回到宿舍，自然免不了被夏小暖一番“嚴刑逼供”。林微微省略了大部分細節，只含糊地說聚餐時顧學長幫她說了一句話，堵住了唐玥的刁難。即便如此，也足以讓夏小暖興奮地嗷嗷叫，直呼“冰山融化了！”
林微微嘴上說着“別瞎說”，心裏卻有一絲甜意悄悄蔓延。
幾天後，菁華大學秋季運動會如期而至。校園裏一下子充滿了蓬勃的朝氣和喧鬧的氣息。彩旗飄揚，廣播裏循環播放着激昂的樂曲，各個學院的方陣穿着統一的服裝，在操場上列隊準備入場式。
這種全民參與的熱鬧場合，按理說與顧夜白那種“人形冰山”是絕緣的。然而，出乎不少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出現在了主席台上——作爲特邀的學生代表頒獎嘉賓之一。
據說是學生會主席親自去“三顧茅廬”，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才說動了他。當他穿着一身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面無表情地出現在主席台一側時，台下瞬間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和竊竊私語。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冷峻完美的輪廓，與周圍熱鬧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成爲一道最吸睛的風景。
林微微所在的班級位置離主席台不算太遠。她和其他同學一樣，穿着運動服，坐在看台上，心情卻有些微妙。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方向，看着他冷着臉給獲獎運動員頒獎，握手，拍照，整個過程像一台設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毫無波瀾。
“嘖，顧大神真是走哪兒都自帶空調效果。”旁邊的夏小暖一邊嗑瓜子一邊吐槽，“你看給他頒獎的那個體育生，激動得手都在抖，他倒好，跟握塊木頭似的。”
林微微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運動會項目繁多，除了緊張的專業競技，還有不少趣味項目。爲了湊人數拿團體分，林微微也被室友慫恿着報了一個“兩人三足”和“趣味投籃”。
下午，兩人三足”比賽即將開始。林微微和搭檔——班裏一個同樣被拉壯丁的女生，正笨拙地在場地邊練習捆綁腳步，笑得東倒西歪，早就把什麼形象、什麼流言蜚語拋到了腦後。陽光熾熱，曬得她鼻尖冒出汗珠，臉頰紅撲撲的，馬尾辮隨着動作一甩一甩，充滿了蓬勃的活力。
她不知道的是，主席台上，那個剛剛頒完一輪獎、本該退回陰影裏休息的人，並沒有離開。他的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無意間落在了那個正在和搭檔嬉笑練習的身影上。
顧夜白的眼神似乎頓了一下。
眼前的林微微，和他平時見到的那個有些怯懦、總是小心翼翼、偶爾還會眼圈泛紅的小姑娘完全不同。此時的她，像是在發光。不是那種耀眼奪目的光芒，而是一種溫暖的、充滿生命力的、像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般的氣息。笑得毫無形象，動作笨拙卻努力，額發被汗水濡溼貼在額角，看起來……有點傻氣，卻異常生動。
他看着她因爲綁不好帶子而氣得跺腳，又和搭檔笑作一團，那雙總是蘊藏着代碼和冰霜的眼眸裏，極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波動。像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極小極小的石子，漣漪微不可見。
比賽開始了。哨聲一響，各組選手歪歪扭扭地沖了出去，場面混亂又搞笑。林微微和搭檔喊着口號，努力保持平衡，跌跌撞撞地向前沖，雖然速度不快，但配合得越來越默契。
看台上爆發出陣陣笑聲和加油聲。
就在她們快要沖到終點線時，旁邊一組選手突然失去平衡，猛地撞了過來！林微微驚叫一聲，腳下被絆，整個人失去重心，狠狠地摔在了塑膠跑道上！
“啊！”看台上響起一片驚呼。
膝蓋和手肘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林微微疼得眼淚瞬間就冒了出來，趴在地上一時沒緩過勁。
“薇薇！”搭檔和夏小暖她們焦急地喊着跑過來。
然而，比她們更快的，是一道從主席台方向投來的、驟然變得銳利冰冷的視線。
顧夜白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走到了主席台邊緣。他的目光緊緊鎖着跑道上那個摔倒在地、蜷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眉頭幾不可察地蹙緊，下頜線似乎也繃緊了一瞬。周身那股事不關己的淡漠氣息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而不發的、令人心悸的低氣壓。
旁邊負責頒獎流程的學生會幹部嚇了一跳，小心地問：“顧學長，怎麼了？”
顧夜白沒有理會，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跑道那邊。
跑道上，林微微在室友的攙扶下，咬着牙站了起來。膝蓋擦破了一大塊皮，滲着血珠，火辣辣地疼。她眼圈紅紅的，吸着鼻子，卻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
“沒事沒事！就差一點了！”她忍着痛，對搭檔說，“我們走完！”
在大家的鼓勵和驚訝的目光中，她真的和搭檔互相攙扶着，一瘸一拐地、堅持走完了最後幾米，跨過了終點線。
看台上響起了善意的掌聲和歡呼。
直到看到她安全走到終點，被朋友圍住處理傷口，顧夜白繃緊的下頜才微微鬆弛下來。他收回目光，臉上又恢復了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仿佛剛才那個瞬間的緊張從未存在過。他沉默地轉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對旁邊幹部疑惑的目光視而不見。
後面的趣味投籃比賽，林微微因爲腿傷，投得歪歪扭扭，一個都沒進，自己卻笑得前仰後合，完全沒了形象包袱。
陽光很好，汗水很鹹，膝蓋很痛，但她卻覺得很快樂。仿佛所有的壓抑和煩惱，都在這場運動的喧囂和陽光的曝曬下，暫時蒸發掉了。
她沒有再看向主席台，自然也不知道，在她笑着鬧着、笨拙地投籃時，看台高處，始終有一道不易察覺的、專注的目光，追隨着她的身影。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的冰冷審視，而是帶上了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連目光主人都未必明白的意味。
運動會結束後第二天，林微微瘸着腿去上課。下課鈴響，她正慢慢收拾東西，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微信消息。
發信人赫然是——顧夜白。
消息內容依舊簡潔到吝嗇：
【傷口，處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