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萬裏無雲的晴天,能見度良好,微風,是非常適合跳傘的天氣。
夏彌雪提前聯系了之前的跳傘教練,她和程知嶽各自都有教練陪同。到達跳傘基地後,籤了份免責聲明,之後雙人傘教練進行約半小時的培訓。培訓內容包括出艙姿勢、自由落體時的身體姿態、高度表的識別等。
培訓結束後,教練幫忙穿上專用的背帶系統,這樣就能和他穩穩地固定在一起。
一起跳傘的是一對小情侶,今年即將大學畢業,畢業後要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然後結婚。他們說要丁克,會養一貓一狗,組建幸福的四口之家。
直升機要爬升到四千米的高空,爬升過程中,能看到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地面的建築和人都越變越小。夏彌雪太熟悉這樣的感覺了,可這次因爲和程知嶽一起,老套中又帶了新鮮感。
不知道他昨晚有沒有睡好。做理療的阿姨說,程知嶽身體很好,睡眠不好多半是因爲思慮過重。
他在思慮什麼呢?問也不說,每次都把話題岔開。不說話就在發呆,就連出門旅遊也這樣。
他會不會有點緊張?
夏彌雪握住他的手,螺旋槳的聲音太大了,她在他手心寫字,又用口型補充。
“怕嗎?”
他搖頭。
程知嶽其實想說,有她在,他不會“怕”。
年少時的抗爭最開始是爲了自己,後來是因爲想要保護在意的人。夏彌雪是軟肋,也是鎧甲。
飛機到達預定空域,艙門打開,強烈的噪音和氣流涌入機艙。這一刻,腎上腺素抓緊分泌。
在教練的帶領下,四人向艙門移動。
雲層很薄很淡,從四千米高空俯瞰大地時,一切都變得渺小,一切都不那麼重要。
“誰先?”
夏彌雪舉手。
“看我的。”她轉頭對程知嶽說。
她沒有猶豫,縱身一躍。
這是一場在地面上絕對無法獲得的感官盛宴。從四千米高空俯瞰大地、山川、河流、城市、田野,都以一種宏大的,近乎地圖般的全景展現在眼前。自然的壯麗,人的渺小,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啊啊啊啊啊啊——”小情侶中的女生跟在她後面跳下來,她那麼害怕,卻第二個跳。
極速俯沖幾乎全真模擬了飛翔的感覺。
開傘之後,世界突然變得無比安靜。高速下墜時的風聲消失了,人只是安靜地漂浮在空中,慢慢滑翔。
“啊,好爽,”女生沖夏彌雪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姐姐,你超級勇敢!我要向你學習!我愛跳傘!”
“你也超級棒!!”
教練把轉向帶遞給她,讓她也感受操控降落傘方向的感覺。降落傘很神奇,像水母,也像蝴蝶,看似隨波逐流,隨風飄揚。可風能吹起一張紙,卻無法吹走一只蝴蝶。
“準備落地,做好動作。”
夏彌雪雙腿抬高,向胸前平展,這樣有利於讓教練的腿部優先着陸,保證安全。
又一次跳傘順利結束。
程知嶽也成功着陸。
解開裝備,小情侶激動不已,相擁而泣,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完成了人生首跳。
“程知嶽,”夏彌雪沖他豎起大拇指,然後猝不及防抱住他,“你很淡定誒,很厲害!”
他在她的擁抱裏好像沒有那麼僵硬了。
“你很厲害,這是你人生第一次跳傘!你成功了!”
“嗯,成功了,”程知嶽終於露出久違的笑,“跳之前你問我怕不怕,其實我從始至終沒怕過。”
“是嗎,我看你只顧看着窗外風景,以爲你很緊張,又不好意思承認。”
“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不會怕。”
夏彌雪微微後退一步,她還不想鬆開程知嶽,他明明跳傘成功了,看起來還是不開心。
抱抱他,他會不會好點呢。
“程知嶽,你有沒有開心一點?”
“有啊,我很開心,和你出來玩我很開心。”
“真的嗎,可是你都不笑,也不說話。”
“但我真的很開心。”
程知嶽更用力地抱緊她,好像風箏舍不得離開牽扯的線。
基地的風好大,他像風箏,想要自由又害怕自由。
晚上七點,酒店送來定制晚餐。兩人在沙灘邊看日落邊吃晚餐。
海平線上的太陽以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沉落。
“徐馳說他拿冠軍了。”
“嗯。”
“我說,如果拿冠軍就答應他一件事。”
“嗯。”
“你說,我要和他交往嗎?”
“你喜歡他嗎?”
“有一點吧。”
“那就試試吧。”
“那你呢?你什麼時候打算邁出第一步?”夏彌雪看着他,他卻看着金色的海面。
太陽觸到了海面,它開始被海水吞沒,一寸一寸,緩慢而堅定。光路越來越窄,最後斷裂成無數閃爍的碎片。
“我也快了。”
“我也要向前看。”
……
夏彌雪和徐馳正式地交往了。他其實沒有初見時以爲的那麼油滑。徐馳溫柔細膩,又很會體貼人,在一起的時候黏黏糊糊,可分開了也能各自忙碌。
夏彌雪之前和男友分手主要是因爲異地,其次是她前男友屬於高需求的一類人。他的消息需要及時回復,他要來找她,那她就要想方設法把時間騰出來,就算是工作也要爲感情讓步。
一次兩次,夏彌雪還覺得有個黏人的男友會很有安全感,起碼不用擔心兩個人的戀愛因爲異地就談成四個。但是次數多了真吃不消,男朋友患得患失,夏彌雪沒有辦法次次都給他時間和陪伴。
四年的感情,戒斷起來的確需要時間,卻又不至於抽筋拔骨,趁矛盾還沒激化,她一鼓作氣把他踹了。
年節將至,徐馳征求夏彌雪的建議,要不要帶禮物登門拜訪?夏彌雪覺得兩人關系還遠遠沒到見家長的程度。她的理解是帶回家的就是決定要結婚的,並不只是刷個臉那麼簡單的事。
徐馳卻覺得是後者。他委屈了好一陣,覺得夏彌雪並沒有真正接受他作爲男朋友的存在,但後來不知怎麼又把自己哄好了,屁顛屁顛跑到樓下約她遛狗。
“姐姐,我後天的車票,你能來送我嗎?”
“後天幾點?”
“早上十點半,你不用早起。我們一起去車站,你再幫我把車開回來,就停小區樓下,可以嗎?”
“行,不過你都有車了爲什麼不把車開回去?”
“因爲我車技不太好,遇上道路結冰會很危險。而且我開車回去,就沒理由讓你送我了。”
“好,安全第一,”夏彌雪摸摸他的臉,徐馳的皮膚很好,不算白,是淺點的小麥色,可是膚色很均勻,“你的臉好滑啊,是塗了護膚油嗎?”
徐馳激動不已,因爲這是夏彌雪第一次主動和他親近。在一起半個月了,就只是一起牽手散步,連接吻都還沒有。
徐馳有過兩段戀愛,都在對感情還一知半解的年齡,還沒嚐味來,就莫名其妙結束了。他不是不想,只是在面對夏彌雪的時候總是慫,有賊心沒賊膽。
“沒有,就塗了保溼面霜,”徐馳感覺舌頭有點打結,心跳在耳膜裏擂鼓,一聲比一聲急促,幾乎快要撞破胸膛。
目光無法從她的嘴唇上移開,那柔軟的弧度在昏暗光線下閃動着誘人的光澤。
徐馳的指尖在身側微微蜷縮,渴望觸碰她的臉頰。
腦子快要亂成一團麻了!
最後,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決絕攫住了他。
這是我女朋友啊!我爲什麼不能親?
徐馳微微吸了一口氣,喉結滾動。手輕輕托住她的後頸,指尖陷入她散亂的發絲,像既堅定又溫柔的掌控。
她的嘴唇比想象中更軟,還有點甜,是錯覺嗎?
他不確定,於是又吻住她。這次更加大膽,因爲夏彌雪接受了他。她的手掌抵在他的胸膛,不知是要推開還是拉近。
夏彌雪在錯亂的呼吸間微微睜眼。她有點缺氧,因爲徐馳的吻變得越發有掠奪感。
有個人開車從消防隊大門拐出來,非常眼熟。可他沒有朝着這邊而是逆行過了對面車道,然後揚長而去。
那不是程知嶽的車牌嗎?好險他沒有朝這邊開,碰上了多尷尬呀。
可他爲什麼要開到那邊?那也不是回家的方向。也許是有別的事吧?
夏彌雪沒有多想。
她不知道程知嶽一直一直在訓練場邊坐着。他獨自投籃,但沒有開燈。不止今晚,在很多個她獨自遛狗或者和徐馳一起的晚上,程知嶽都是這樣度過的。
他看到徐馳抱着她接吻,也看到夏彌雪拉着他的手追着狗跑。程知嶽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這麼多年,他畫地爲牢,作繭自縛,卻說是被別人困住,其實困住他的從來只有自己。
風箏線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親手把夏彌雪推給別人,又忍不住暗中窺伺,他就像陰溝裏的老鼠,是最見不得光的醜陋生物。
程知嶽反反復復告訴自己,真的不能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