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那天，周明接到周叔的電話，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明啊，今年家裏啥也沒準備，你們回來再買吧，我這身子骨懶得動。”
周明握着手機，愣了半天沒說話。陳悅坐在旁邊給孩子縫新年紅包，聽着電話裏的聲音，指尖的線纏成了一團。往年再怎麼着，周叔總會提前炸好丸子、蒸好饅頭，今年倒好，一句“懶得動”就把所有事推了過來。
掛了電話，周明臉色沉沉的：“我爸說，劉姨回她親兒子那邊了，說孫子沒人帶。”
“哦。”陳悅應了一聲，繼續低頭解線團，心裏卻像被凍住的湖面，硬邦邦的。劉姨走了也好，省得又來添亂，可周叔這態度，比寒冬還冷——她懷着孕，還有個剛上幼兒園的老大，周叔哪怕問一句“需要帶點啥”，也不至於讓人心涼成這樣。
“要不……咱今年就在自己家過？”周明猶豫着說，“回老宅也沒啥意思，還得你受累。”
陳悅抬頭看他，眼裏突然酸了：“好啊。”
自己家的年，確實簡單。周明貼了春聯，陳悅煮了鍋餃子，孩子拿着新玩具在客廳跑，窗外的煙花噼裏啪啦地響，倒也有幾分熱鬧。只是吃餃子時，孩子突然問：“爸爸，爺爺怎麼不來吃餃子？”
周明夾餃子的手頓了頓，笑着說：“爺爺年紀大了，在家睡覺呢，咱們明天打電話給他拜年。”
陳悅沒說話，給孩子夾了個蝦仁餡的，心裏卻堵得慌。她的肚子已經顯懷了，爲了藏住，特意買了件寬大的羽絨服，扣到最上面一顆扣子，連周明都說“不仔細看真看不出來”。她不敢告訴娘家，怕母親擔心，更怕觸到林曉的痛處；婆家這邊更是無人問津，劉姨自不必說，連周叔都像忘了她這個兒媳婦，更別提肚子裏的孩子。這懷孕懷得，像偷來的秘密，憋屈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天母親打電話來，語氣帶着失落：“你哥和小林說單位加班，不回來了……悅悅，你們還好嗎？”
“好着呢，孩子玩得開心，周明給我燉了雞湯。”陳悅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快，“您跟我爸別惦記，我們初二就回去看您。”
掛了電話，她靠在沙發上，周明走過來揉了揉她的肩：“委屈你了。”
“不委屈。”陳悅搖搖頭，摸着肚子笑了，“只要你們爺仨好好的，比啥都強。這年啊，咱自己過，也挺好。”
年後的日子像上了發條，陳悅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寬鬆的衣服也遮不住了。幼兒園老師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奇怪，她知道，瞞不住了。
三月的一個傍晚，她給母親打了電話，聲音發顫：“媽，我……我又懷孕了，快七個月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突然傳來母親的哭聲：“傻閨女！這麼大的事，你咋不早說！受委屈了吧？”
“沒受委屈，周明對我挺好的。”陳悅也紅了眼，“就是怕您擔心，又怕……又怕哥和嫂子心裏不好受。”
“你這孩子，跟媽還藏着掖着。”母親的聲音哽咽着，“這是好事啊！一個孩子太孤單，有個伴多好。你放心，我跟你爸都支持你。你哥那邊……唉，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慢慢來吧。”
掛了母親的電話，陳悅像卸了千斤重擔，眼淚卻止不住地掉——原來被人理解、被人疼惜的感覺，這麼好。
清明前，母親說陳偉和林曉要回老家，讓她也回去聚聚。陳悅猶豫了很久，還是找了借口：“肚子太大了，坐車不方便，等生了再說吧。”她實在沒勇氣面對他們，更怕自己的孕肚刺痛林曉。直到陳偉他們回了城裏，她才敢打去電話，吞吞吐吐說了懷孕的事。
“恭喜你啊，悅悅。”林曉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着點笑意，“挺好的，孩子有個伴。”
“嫂子，以前的事……你別往心裏去。”陳悅低聲說。
“都過去了。”林曉輕笑一聲，“我現在想通了，日子是自己的，該走出來還得走出來。你好好養胎，等生了告訴我，我給孩子買禮物。”
掛了電話，陳悅坐在陽台曬太陽，春風吹在臉上，暖融融的。原來坦誠說出來，並沒有那麼難。
五月底，陳悅開始陣痛，被推進了產房。母親和周明守在外面，周明給周叔打了電話，說“悅悅要生了”，周叔只說“知道了”。
等陳悅抱着剛出生的小女兒出來時，看見母親偷偷抹眼淚。
“媽，咋了？”陳悅累得沒力氣。
“你周叔剛才來了，就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啥也沒帶，說家裏忙就走了。”母親哽咽着，“劉姨更是影都沒見着。這叫啥事啊？給他們家添人進口，連句熱乎話都沒有……”
“媽，您別氣。”陳悅握住母親的手，笑着說，“咱不指望他們。您看，孩子多可愛，周明對我好，老大還等着看妹妹呢，這就夠了。”她想起村裏那句老話“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以前不信，現在算是徹底信了。可那又怎樣？她的日子，不是過給別人看的。
周明進來時，眼圈紅紅的，沒提周叔，只說：“醫生說你辛苦了，好好歇着。”陳悅知道，他心裏也不好受，只是沒說出來。
出院那天，周明直接把車開回了公寓，沒通知周叔。母親留下來伺候月子，每天變着花樣給她做湯，幫着帶老大、哄老二，家裏的笑聲漸漸多了起來。
一個月後，母親要回家了，臨走前拉着陳悅的手叮囑：“倆孩子不好帶，別硬撐，有事給我打電話，我隨時過來。”
送走母親，陳悅看着客廳裏一地的玩具，老大抱着她的腿喊“媽媽”，老二在懷裏哭着要吃奶，突然覺得手忙腳亂。可當她把老二哄睡，摟着老大坐在沙發上，看他指着繪本上的“妹妹”咯咯笑時，心裏又被填得滿滿的。
周明晚上回來，看見她累得趴在沙發上，趕緊接過他手裏的奶瓶：“我來我來，你去歇着。”
“沒事。”陳悅抬頭笑了笑，“看着他倆，就不覺得累了。”
窗外的月光落在地板上，老大已經睡着了，嘴角還帶着笑，老二在小床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陳悅靠在周明肩上，輕聲說：“你看，咱們這小日子，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沒有婆家的摻和，少了娘家的擔憂，雖然累，卻踏實。就像寒冬過後的春天，哪怕來得晚了點，終究還是暖了。那些不被重視的委屈，那些藏着掖着的憋屈，都在孩子的笑聲裏，慢慢化成了過日子的底氣——日子是自己的，苦樂自擔，冷暖自知，只要身邊人同心，再難的日子，也能過出暖意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