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用善良騙我動心
蘇晚坐在輪椅上,目光死死盯着理療室那扇印着編號的金屬門牌。
走廊燈光慘白,映得她臉色近乎透明。
她的手指搭在輪椅扶手上,指尖微微發涼,指甲邊緣泛着淡淡的青色——那是長期缺血的征兆,也是舊傷復發最隱秘的警告。
手機又震了一下。
程野的消息還停在屏幕上:【聽說你被列入高危名單?
要不要換人負責巴黎項目?】
她咬了咬下唇,飛快打字:【我能搞定。】
可手指懸在發送鍵上,遲遲沒有落下。
她不能退。
一旦退了,所有人才會真正笑出聲來——那個被掃地出門的假千金,果然撐不住了;那個靠舞美設計翻身的奇跡,不過是有人在背後托着她罷了。
尤其是現在……尤其是在他出現之後。
人們早就開始議論紛紛。
一個頂級外科醫生,爲何三番兩次出現在文化館?
爲何親自爲她做康復評估?
甚至有人說,傅硯辭這是在“贖罪”,因爲他當年沒能救回那個死去的女孩,如今才想從她身上找回遺憾。
荒謬。可偏偏,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她的神經。
她不想欠任何人,更不想以這樣的方式被“拯救”。
就在她終於按下發送鍵的瞬間,皮鞋踩過地磚的聲音由遠及近,沉穩、克制,每一步都像是精準計算過節奏。
她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
傅硯辭站在她面前,沒穿白大褂,只一身深灰高領毛衣配黑色長褲,襯得肩線筆直,身形修長。
他低頭看了眼腕表,淡淡道:“九點零一分,遲了一分鍾。”
“我沒讓你等。”她聲音有些啞。
“但我約了你。”他蹲下身,動作自然地調整輪椅角度,“今天不看病歷,只看動作。”
她心頭一緊。
這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是他一貫的風格。
就像那天夜裏,他爬上梯子,接過焊槍下的支架,用手術刀般精確的手法完成安裝——不是施舍,卻比任何憐憫都更讓她無處可逃。
理療室內,暖風循環系統嗡嗡作響。
傅硯辭戴上一次性手套,指尖微涼地覆上她左肩胛骨外側的肌群。
他的手法極輕,像是試探,卻又帶着某種穿透性的敏銳,仿佛能直接觸到她骨骼深處那一段扭曲粘連的舊傷。
“放鬆。”他說。
她做不到。
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每一次被動牽引都牽扯出細密的痛感。
她咬住內唇,額頭滲出薄汗。
就在這時,他忽然低聲道:“你手臂這道疤……是幾歲留下的?”
她猛地睜眼,瞳孔驟縮。
那道疤藏在袖口之下,蜿蜒如蛇,是童年一次意外焊接事故所致。
爲了不讓養母責罵,她在儲物間跪了一個小時,直到燙傷潰爛也不敢出聲。
這件事,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
“你翻我全部檔案了?”她聲音發顫,帶着怒意。
傅硯辭搖頭,指腹仍停留在疤痕邊緣,力道未變:“是你發燒那晚說夢話提到‘跪了一個小時’,結合創面形態和愈合特征推測的。醫學上,心理創傷與體表傷痕常有對應關系。”
她怔住。
原來他不是靠資料窺探她,而是用專業讀懂她。
用那種冷靜到近乎殘酷的方式,一層層剝開她僞裝的殼,看見裏面那個蜷縮着、不肯認輸的小女孩。
一瞬間,某種尖銳的情緒沖上眼眶。
她迅速別過臉,假裝在調整呼吸帶。
治療結束,傅硯辭遞來一張記錄單,語氣平靜:“下周復診,別再擅自加大訓練強度。”
她點頭,推着輪椅進入更衣室。
就在打開儲物櫃的刹那,一張折成三角的紙條飄落腳邊。
匿名手寫:
【小心白衣天使,他救你是因爲你像他死去的初戀。】
心口猛地一窒。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字跡歪斜粗糙,墨水濃淡不均,明顯是刻意僞造。
但這內容太準了——外界確實在傳,傅硯辭有個早逝的戀人,曾是美術生,車禍後腦死亡,捐獻器官那天,他親手摘下了她的角膜。
如果這是真的……那他對她的關注,是否也只是執念的投射?
她幾乎要撕碎紙條。
但最終,她只是緩緩將它折好,塞進貼身口袋。
冷靜。必須冷靜。
有人想離間他們。
而這背後,牽扯的可能不只是私人恩怨——巴黎項目的競標已進入最後階段,鏡界影像作爲主合作方,掌握着她所有前期設計數據。
若此時內部生變,她多年努力將毀於一旦。
她走出更衣室,腳步放得很慢,眼角餘光悄悄觀察傅硯辭。
他站在飲水機旁,擰開一瓶水遞過來,語氣平淡如常:“下次別空腹來做治療。”
沒有異樣關切,沒有多餘眼神,甚至連皺眉都沒有。
可正因如此,她反而更加不確定了。
他是真的毫無所圖,還是……太過擅長隱藏?
夜風穿過康復中心的玻璃長廊,吹起她的發絲。
她握緊輪椅扶手,掌心殘留着方才他觸碰過的溫度。
而此刻她還不知道,這場風暴才剛剛開始。
當晚,老馬打來電話,聲音壓得極低:“鏡界影像查封了!多虧那份定時曝光的U盤!”當晚,老馬帶來的消息像一記重錘砸進寂靜的夜。
“鏡界影像被查封了!多虧了那份定時曝光的U盤!”電話那頭,老馬的聲音壓得極低,但卻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稅務問題、商業賄賂、數據篡改……全都曝光了。警方連夜帶走了十幾個人,就連他們CEO辦公室的服務器都被當場扣押。”
蘇晚坐在床沿,指尖微微顫抖。
窗外城市的燈火漸漸稀少,她卻感覺體內有一股滾燙的熱血在逆流而上。
三年前她剛入行時,鏡界影像曾以“合作”爲名,騙走了她整整一套舞台機械結構圖,轉頭就拿去競標國際藝術節,還倒打一耙說她抄襲。
從那天起,她就在雲端加密系統裏埋下了一顆“時間種子”——所有上傳的設計原稿都帶有隱性水印和自動追蹤程序,一旦觸發異常調取或非法商用,U盤就會在48小時內向監管部門匿名推送完整的證據鏈。
她本以爲這不過是個自我安慰的保險措施,沒想到真有撕開黑幕的一天。
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股寒意便順着脊背爬了上來。
能知道她這套加密邏輯、甚至接觸過她雲端權限設置的,不超過五個人。
是程野?
沈知意?
還是……那個一直默默替她做醫療備案的傅硯辭?
她忽然問道:“老馬,如果我把重要資料托付給別人,會不會反而害了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笑出聲來:“除非那人傻得願意陪你一起瘋,不然誰會趟這趟渾水?你以爲現在是什麼年代?講義氣能當飯吃嗎?”
笑聲落下,房間裏又恢復了死寂。
蘇晚愣住了。
腦海裏浮現出傅硯辭蹲在理療室角落,一言不發地拆開她肩部肌電圖報告的模樣;想起他冒着違規風險,在醫院內網調閱她的舊傷記錄,只爲調整康復方案;還有那一夜暴雨傾盆,她高燒到39度,是他直接闖進文化館排練廳,用體溫計和退燒針把她從昏沉中拽了回來,最後只說了一句:“下次別逞強。”
他不是在救她——他是明知危險,仍選擇站在她這一邊。
胸口突然一陣發燙,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那種感覺陌生又強烈,讓她幾乎不敢深入去想。
凌晨兩點,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睡,她卻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月光投下的斑駁影子。
終於起身翻出那本邊角磨損的速寫本,翻開一頁,上面是她爲下一季大秀設計的主題草圖——《互爲光源》。
兩個交錯的人形輪廓彼此映照,光影從裂縫中溢出,照亮對方的暗面。
她凝視了許久,提筆在下方添了一行極小的字:
“真正的光,是從不宣稱拯救,卻始終爲你破例。”
筆尖頓了頓,心跳如鼓。
然後她打開郵箱,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反復刪改了幾遍,才敲下第一封正式郵件:
傅醫生:
明天還能預約治療嗎?我想……試着相信一次。
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仿佛有什麼東西從體內碎裂開來。
不是投降,不是依賴,而是她親手將心門推開了一條縫——這一次,不是因爲走投無路,而是因爲她看清了,有些人靠近你,並非爲了利用你的光芒,而是願意成爲你的光源。
她蜷縮在床上,雙臂環膝,耳膜嗡嗡作響,像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戰役。
窗外,月光靜靜地灑落,覆蓋了她曾獨自熬過的每一個長夜,也悄然映亮了那封剛剛發出的郵件——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間醫院值班室的電腦屏幕突然亮起,彈出一封新郵件提醒。
標題空白,但發件人卻讓人心髒驟停。
桌角的日歷顯示:凌晨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