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仁下朝回府,透過卷起一半的車簾,遠遠就看見張姒的婢女素商,在府門前逡巡,她一看見張澤仁的馬車,便急急忙忙往府中跑去。
府中定是出事了。張澤仁心猛地一沉,催着車夫趕至門前。腳剛沾地,張姒已帶着素商如一陣風沖出來,鬢發微亂,語聲發顫:“阿爹,可見着嫣兒了?
“嫣兒?”張澤仁變了臉色:“她去了哪裏?我並未遇見!”
張姒忙將皇後宣召的事細細說了,末了眼圈泛紅:“不知是不是爲賜婚的事。可她進宮一個多時辰了,至今未回,我這心總懸着……”
“嫣兒進宮了?!”張澤仁聲音都變了調,猛地轉身登車,頭也不回地對張姒道:“速去你外祖家報信,就說嫣兒進了宮!
張姒一怔,嫣兒進宮是很了不得的事麼?這還需要通知外祖?她一年不知進宮多少次,也沒見阿爹專門告知外祖一家。
張澤仁無暇與張姒解釋,匆匆上了馬車,吩咐馬夫:“快,回頭,進宮!”
馬車迅速掉頭,加速向皇宮趕去。張姒回過神來,帶着疑惑,安排人往裴府報信。
未央宮門外,張嫣努力忍住心底的寒意:“王爺……王爺說什麼?!” 她眼圈泛紅,眼神中滿是憤怒和委屈,身體努力挺直,毫不畏懼地看着蕭無極:“‘欺君罔上’?‘李代桃僵’?臣女家三代晉臣,對大晉對陛下忠心耿耿,王爺輕描淡寫一句話,便要定我張家此等誅九族的大罪麼?!”
因爲憤怒,張嫣原本蒼白的小臉泛起一抹豔色,貝齒緊咬着櫻唇,使得唇色更鮮豔了幾分,似乎要滴出血來。
蕭無極望着那抹刺目的紅,心尖像被羽毛掃過,泛起莫名的癢意。這披着白兔皮的小狐狸,竟被他一句話激得露了利爪,倒比平日裏溫順的模樣更有趣。他勾了勾唇:“聖旨已下,你就是本王未過門的王妃!滅什麼九族?誰敢滅你的九族?”蕭無極眼神帶着一絲戲謔。
“你……”張嫣氣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在逗她玩兒麼?堂堂東平王,竟然欺負戲弄她一個弱女子?
“清蘅!”
蕭無極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目光落在她絕色的臉上,忽然懂了當年京都公子們的癡狂——這般容貌,配上貴女的教養,若再添幾分柔婉,確能顛倒衆生。
張嫣心頭如驚雷炸響!清蘅……清蘅?!
未央宮裏,張嫣在下首,離晉帝甚遠。她只看見晉帝神情激動,動作有異,似乎是說了什麼。如今才知道,晉帝叫的是“清蘅”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她不是第一次聽到,三年前的一個冬夜,她在裴府小住。聽聞外祖不知爲何,將自己關在書房,連膳食都不曾用,便親自端了粥飯,送到書房。
裴玄策的書房沒人敢闖,只有張嫣除外。她推門進去時,恰看見外祖父對着窗外月,老淚縱橫,呼喚“清蘅”這個名字。
張嫣的母親,閨名清蕪。張嫣曾猜測這個清蘅,應該是外祖父另外一個女兒,是她的姨母。可陛下在見到她後如此失態,還叫出了“清蘅”的名字,難道是因爲她生的像極了那個“清蘅”麼?
甥女肖姨母,這種事也常見。可爲什麼裴府,張府,都對這個名字諱莫如深?而皇後……張嫣恍然。皇後的態度也是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才轉變的。這個叫“清蘅”的人,與當今陛下有關?
蕭無極看着小狐狸眼中的驚濤駭浪漸漸化作深沉的疑雲,那雙水汪汪的眼眨了眨,睫毛如蝶翼輕扇,攪得他心頭微漾。
“走吧!本王送你回府!”張嫣什麼都沒說,蕭無極卻已知道了他想知道的。張嫣一定聽過“清蘅”這個名字,這個人,也一定和她有關。這已經給了他足夠的線索,他現在已經有了探查真相的方向。
“王爺。”張嫣的聲音軟的發甜:“王爺若是查到什麼,能告訴嫣兒麼?”
蕭無極揚起了唇角,小狐狸不在他面前裝了麼?她倒是精明!生怕在張澤仁那裏問不出什麼,這是賴上了他?他詐了她一下,她便要他的調查結果來償還,倒是一點兒虧也不吃。
“王妃再不回府,尚書令怕是要追進宮中來。”蕭無極沒有明確答復,是不是要告訴她,還要看真相到底是什麼?
張嫣被蕭無極一聲王妃叫的耳尖發燙,她還沒嫁給他呢,叫什麼王妃?他有當她是王妃麼?哪有當人夫君卻戲耍自己夫人的?他試探了她還不肯信任她。誰要當他的王妃了?等她阿兄進了京,這門親事未必作數。
不過念及阿爹阿姊定已急壞,她不再糾纏,無視蕭無極遞來的手,轉身便走。剛走兩步,腳步便有些虛浮。
還是只有脾氣的小狐狸!蕭無極瞧瞧自己空空的手掌,搖了搖頭,緊趕幾步,與張嫣並肩,不由分說,拉着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臂彎:“扶穩了。”
剛出宮門,就見張澤仁急匆匆一路小跑奔了過來。
“嫣兒!”張澤仁一把拉過張嫣,上下打量他的愛女:“陛下可曾爲難你?”
“陛下已經賜婚,又怎會難爲她?”蕭無極臂上驟然一輕,看張澤仁的目光頗有幾分不悅。
“老臣見過王爺。”張澤仁甚至沒有抬眼看看蕭無極。拉着張嫣便走:“上車回府。好好跟阿爹講,陛下都跟你說了什麼!”
馬車轆轆駛遠,蕭無極揉了揉眉心,輕嗤一聲。張澤仁這副急於遮掩的模樣,反倒讓他心中的猜測愈發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