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李世民只覺得腦中一陣轟鳴，仿佛天崩地裂。
大唐……國祚二百九十年！
這一刻，李世民仿佛靈魂出竅，穿越了時空的阻隔。
從大唐開國沒多久的現在，直接看到了數百年後大唐亡國的淒涼景象。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遍地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百姓，在曾經繁華的土地上掙扎遊蕩，易子而食。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朱雀大街上不再有車水馬龍，宏偉的太極宮被戰火焚燒，淪爲斷壁殘垣。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一手開創的貞觀盛世，最終化爲泡影。
李唐的龍旗被撕得粉碎，無數子孫後代血染疆場……
那種眼睜睜看着自己最珍視的一切走向毀滅的感覺，簡直比凌遲還要痛苦一萬倍。
他不想見到，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子孫後代，走向這樣悲慘的結局。
可是……蘇先生的理論，邏輯嚴密，有據可考，仿佛一道無法破解的鐵律，死死地鎖住了大唐的未來。
李世民深知這種結局的可怕，但他卻想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更想不出任何逆轉的辦法。
他作爲一國之君，在這一刻，竟然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蹬蹬。”
李世民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腳步一個踉蹌。
他難以置信地望着蘇然那張平靜的臉，只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這股寒意透徹心扉，讓這位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鐵血帝王，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不只是李世民。
聽到蘇然那句“國祚二百九十年”的斷言，在場的所有人，
包括長孫無忌在內，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長孫無忌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博覽群書，此刻腦中正瘋狂地回想和驗證。
秦末戰亂，人口銳減，漢高祖立國，歷經文、景、武、昭、宣五代帝王，到西漢末年，綠林赤眉起義，天下糜爛；
光武帝中興漢室，歷經明、章兩代，實現“明章之治”，可到東漢末年，依舊是黃巾之亂，群雄割據……
蘇先生的理論，竟然與歷史的軌跡嚴絲合縫。
一種名爲“宿命”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髒。
“蘇先生！”
就在氣氛壓抑到極致時，太子李承乾再也忍不住了。
他急不可耐地向前一步，聲音都因爲激動而有些顫抖。
“先生，您說了這麼多，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只要我們精通了您所說的‘物理’，就可以解決這個歷代王朝普遍壽命不超過三百年的魔咒？”
這個問題，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一瞬間，李世民、長孫無忌、李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蘇然。
那是溺水者望向最後一根稻草的眼神，充滿了絕望中的期盼。
在衆人緊張的注視下，蘇然感知到了氣氛的變化，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自信而溫和的微笑。
“沒錯。”
簡單的兩個字，卻宛如天籟之音。
李世民幾乎要虛脫的身體裏，瞬間被注入了一股無窮的力量。
只聽蘇然繼續說道。
“還記得我最初跟你們說的那句話嗎？科技，是第一生產力。”
“而物理，就是撬動整個世界，從根本上提升生產力，打破這三百年循環魔咒的，最重要的一門學科！”
“沒有之一。”
“在遙遠的西方，有一個國家叫做英格蘭，它通過推進工業與技術革命，向外擴張土地以及開展對外貿易，解決了這個魔咒。”
所有人瞬間都鬆了一口氣。
李世民懸着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作爲一名英明的君主，他不求自己能夠長生不老，不求自己的大唐能夠延綿千載。
但至少，不能像蘇先生的口中一樣，只有二百九十年的國祚。
蘇先生的出現或許就是上天給大唐的一個機會。
他凝視蘇然，目光灼灼如星。
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定要將蘇先生腹中韜略盡數化爲大唐的血脈根基。
自己也要囑咐承乾他們，跟着蘇先生學會並精通這物理之學。
“今日這節課，一方面是爲普及一些基礎知識，爲我們今後的課程打下鋪墊；另一方面，爲師也想借這個機會，讓大家明白一個道理。”
“外面的世界正在飛速發展，科技日新月異，如果你們想走出這片大山，親眼去看看那個廣闊天地，就必須依靠學習，只有學習，才能真正改變你們的命運。”
“我不求每個人都能考上清華、北大那樣的頂尖學府，但我真心希望你們能珍惜每一次學習的機會，用知識扭轉貧困與落後的現狀，走向更寬廣的世界，爲自己，也爲家人拼出一個更好的明天！”
“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明天是休息日，大家把書本帶回家，記得提前預習新課的內容，下一次課，我們就要開始講授正式的課程內容了，下課！”
李家村的家長對孩子學業的要求一向嚴格。
自蘇然來到村裏支教以來，學生每十天才能休息一天。
即便如此，孩子們對此也毫無怨言。
至於蘇然，他並不反對這樣的安排。
如今他雙目失明，身處於貧窮落後的李家村，聖師系統成了他重見光明的唯一指望。
他甚至恨不得能直接使用灌頂術，把所有知識瞬間傳進學生的腦海。
只可惜，系統並沒有這樣的功能。
何況失明之後，蘇然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娛樂活動。
有這群孩子在身邊，日子才添了許多生氣。
因此，當李二叔提出十日一休的時候，蘇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可他並不知道，在唐朝本來就沒有周末一說，官員們通常也是工作十天、休息一天。
這樣的節奏，對孩子們而言早已習慣。
更何況，蘇然講的課，比起太極宮裏老師們教的那些內容，要有趣太多了。
這些皇子公主們，巴不得天天都能來聽課了。
在蘇然說出下課二字後，教室裏的衆人仍沉浸在這堂課掀起的巨大思想風暴之中。
久久無人動彈，唯聞窗外微風拂過樹梢的聲音。
最終，是長孫無忌率先從那震撼中掙脫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眼底是無法掩飾的激動光芒。
今日所見所聞，從拼音字母到阿拉伯數字，再到那畝產驚人的土豆。
每一件皆是利國惠民，甚至可能改變大唐國運的事情。
長孫無忌眼神發亮，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長安，
與其他衆臣探討今日見聞，將其付諸實踐。
他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趨步至李世民的身側，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急切。
“陛下，事關重大，我等需立即返京。”
“拼音與數字的推廣需要詳細商議，蘇先生的土豆更是天賜祥瑞，必須盡快帶回試種。”
“倘若天下萬民皆種植了土豆，那我大唐再也不用擔心各種災害傷民，此事宜早不宜遲，請陛下決斷！”
李世民微微頷首，目光深邃，對長孫無忌的提議深以爲然。
這些事物所蘊含的價值，他比誰都看得更清。
只是試種土豆，必須要有種子。
這些土豆是蘇先生之物，光是畝產數千斤，就可以看出其價值之高。
自己貿然開口向蘇先生索要這價值連城的土豆，實在有些難爲情。
然而，作爲大唐王朝的帝王，視民如子。
再怎麼難爲情，李世民也要嚐試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下定決心詢問道。
“蘇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還請蘇先生不要見怪。”
“嗨，二叔你跟我還客氣什麼？”
蘇然不在意地擺擺手。
“有話直說，只要我能辦到。”
“我……想跟先生討要一些土豆，帶……帶給村民，讓他們也種種看。”
李世民說出這話時，感覺自己的臉頰都在發燙。
“先生放心，我絕不白拿，無論先生要什麼，金銀、珠寶……我一定想辦法給先生弄來！”
蘇然聞言，失聲笑道。
“二叔，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不就是點土豆嘛，多大點事！”
“你盡管拿，想拿多少拿多少！”
李世民看着眼前溫文爾雅、毫無芥蒂的蘇然，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與敬意。
他以爲自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卻沒想到，對方竟如此輕易、如此慷慨地將這足以改變國運的神物贈予了他。
蘇先生的胸襟之寬廣，令李世民十分佩服。
最終，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幾乎是滿載而歸，拉了一整車的土豆，踏上了歸途。
車輪滾滾，馬車行駛在平整的官道上。
車廂內，氣氛肅穆。
李世民褪去了李二叔的僞裝，恢復了帝王的威嚴。
他看着眼前幾顆還沾着泥土的土豆，眼神熾熱。
長孫無忌坐在一旁，這位以智計聞名朝堂的國舅，此刻也是一臉激動。
他手掌輕輕撫摸着粗糙的土豆皮，如同撫摸着絕世珍寶。
“承乾。”
李世民沉聲開口。
“兒臣在。”
李承乾立刻躬身。
“先生種植土豆之法，你可都記下了？”
李承乾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整齊的書冊，雙手奉上。
“回父皇，先生種植土豆的每一個步驟，兒臣都已詳細記錄，並輔以圖解。”
“兒臣鬥膽，將其編纂成冊，取名《土豆農經》，請父皇御覽。”
李世民接過書冊，翻開一看。
只見上面字跡工整，圖文並茂。
從育苗的溫度、插秧的間距，到後期追肥、除草的要點，無一不備，無一不精。
“好！好啊！”
李世民龍顏大悅，重重地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
“爲君者，當有此心，不浮於事，不流於表，能將細節落到實處，你做得很好！”
得到父皇如此直白的誇贊，李承乾心中一喜，但面上依舊保持着沉穩。
“皆賴先生教導有方，兒臣不敢居功。”
李世民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自己的長子。
他又想着今日課堂上同樣一臉認真的皇子和公主們，心中無比欣慰。
讓這些金枝玉葉去跟蘇先生學習，當真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明智的決定之一。
“輔機，今日見到蘇先生，可證明朕所言非虛？”
李世民看着一向沉穩，此時卻一臉興奮摸着土豆的長孫無忌，打趣道。
長孫無忌瞬間臉紅了起來。
今日光是一個能夠畝產數千斤的土豆，長孫無忌就已心悅誠服。
阿拉伯數字和拼音字母更是令他佩服地五體投體。
一想到自己之前還在陛下面前稱呼這位蘇先生爲妖人。
長孫無忌有些羞愧。
他撩起衣服下擺，拱手準備請罪。
“臣目光短淺，之前多有冒犯蘇先生，還請陛下降罪！”
李世民伸手扶住長孫無忌，擺擺手道。
“這裏面有沒有外人，你這是做什麼？”
“就連朕當初遇見蘇先生的時候，都是半信半疑，更何況是你。”
“不過輔機，你可知朕今日爲何只帶了你來探訪蘇先生？”
長孫無忌聞言，面色一凜。
他自少年時，就和陛下交好。
自家妹子嫁給了陛下後，他便成了陛下的大舅子，和陛下更加親近。
之後太上皇起兵於晉陽，長孫無忌跟在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後面東征西討，屢立戰功。
陛下登基後，他既是勳臣，又是國戚，深受陛下信任和禮遇，甚至能夠出入天子臥室。
多年君臣，早已有了默契。
他一下就明白了蘇然的重要性，且陛下並不想讓蘇先生這等大才現在就暴露在衆人面前。
“臣明白，臣定會嚴守這秘密，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蘇先生的存在。”
“你明白就好。”
李世民滿意地點了點頭。
“陛下，蘇先生所授之學，實乃經天緯地之才。”
長孫無忌開口說道，語氣中滿是敬佩與凝重。
“土豆高產，若能遍植天下，大唐將再無飢饉之憂。”
“那阿拉伯數字與運算法則，足以令天下府庫賬目清晰數倍，官吏之效能，亦將大大提升。”
“此二者，利國利民，當即刻推行，臣爲陛下賀！”
李世民緩緩點頭，手指摩挲着身前的幾張寫滿了拼音字母的紙張，這便是蘇然口中能讓“人人皆可識字”的利器。
他心中激動，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個萬民開智，文化昌盛的煌煌大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