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
顧青雲一襲紫紅官袍加身,身姿挺拔如鬆,面容肅穆似水,他負手而立,聲音沉靜:
“公主殿下,身居高位者,當時刻謹記,人心難測,四時易變...”
“這世間,無人可信,亦無人可恃。”
一襲紅衣的絕色少女卻歪着頭,一雙靈動的狐狸眼眨了眨,狡黠的笑看着他:“連先生你......也不能信麼?”
他沉默片刻,終是垂眸避開那太過灼亮的目光,聲線冷硬如鐵:“是。”
“臣,亦不可信。”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看見少女眼底的光微微黯了黯,似星光墜入寒潭。
可不過轉瞬,那光芒又亮了起來,甚至比先前更灼人。
她說:“可我信先生!”
“只信先生。”
“若真有那一日,先生騙了我、負了我的信任......”
少女忽而上前一步,幾乎要撞進他懷裏,仰起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的眼睛。
她輕輕笑着,語調嬌憨,字句卻如淬了毒的蜜:“我便將先生鎖在公主府最華貴的金籠裏,讓你日日只能看着我,永遠......永遠都別想逃。”
那一刻,顧青雲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心跳失控的聲音...
如擂戰鼓,如墜深淵。
他知道,有些種子一旦種下,便再難根除。
不該有的...
......
思緒回攏,顧青雲的雙腿仿佛麻木了一般,更麻木的其實是心。
最開始的傾囊相授是真,可後來的傷害辜負也是真。
顧青雲苦澀的笑了一下。
他既欣慰於冷凝霜將他當年的教誨牢牢記在了心中,可卻也痛苦,她將那些一字不差的都記在了心中。
這大概便是因果輪回——他親手磨利了刀刃,如今刀刃卻架在了他自己的脖頸上。
當年,少女情竇初開,那寫在白色宣紙上的名字和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他其實都看到了。
只是......
師徒有倫,她年少無知,而他不能。
他亦明白她的野心,不可能陷於情愛。
他注定會是她的鋪路石。
於是,縱有驚濤駭浪般的悸動,也只能深埋於冷澈的理智之下。
在多年後的這個深夜裏,他終於能對着虛空,輕聲念出那句遲來的回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君知...”
“君亦心悅之。”
月光下,顧青雲低笑出聲,聲音散在夜風裏......
無盡苦澀。
只是,他好像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了...
這句“君亦心悅之”,終究來得太遲了。
遲得如同冬日裏期盼的春風,待它終於吹至,枝頭早已空寂,萬物已然凋零。
從此,他只是帝師顧青雲,也只會是帝師顧青雲。
望着那片夜色,他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
彼時,早已踏出後院的冷凝霜,在月華照不到的轉角處,緩緩停下腳步。
她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漾開一片涼薄之色。
月光勾勒出她半明半暗的側臉,平添幾分妖異的美感。
“顧青雲......”她輕聲念着這個名字,低笑出聲。
“這只是開始,”
“你可千萬不要令本宮失望啊!”
若換做從前,以冷凝霜的性子,絕不會放任顧青雲這樣的潛在威脅回到朝堂。
寧可錯殺,絕不輕縱。
可如今...
她抬眼望向皇城方向,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宮牆,看到夢中那滅國的景象再度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大夏將亡,已是天命難違。
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她從前日夜憂心的權臣當道、朝堂傾軋,在這滔天洪流面前,便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就如同當你擔憂屋檐下的蛛網是否美觀時,整座宮殿已燃起熊熊烈火,迫在眉睫。
冷凝霜想,讓顧青雲回到朝堂,就算改變不了亡國的結局,至少也能拖延一些,爲她多爭取點時間。
只是在想到顧青雲那番言辭懇切的話語時,她輕笑一聲,帶着幾分嘲諷。
“呵...”
放虎歸山又如何?
她有把握讓這頭猛虎馴服,爲她所用。
只是可笑...
可笑顧青雲口口聲聲教她人心難測,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可他自己卻輕信了。
那時,少女的天真無邪,刻意寫在宣紙上的名字,那墨跡裏欲說還休的忐忑,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從頭至尾,不過是她故意演給他看的一場戲罷了。
從她拖着染血的裙擺,一步步爬出冷宮的那天起,早就不再是什麼天真浪漫的少女。
她更不會拿這萬裏江山,去賭一個男人的心軟和虛無情愛。
從來人心最易變,百無一用是深情。
比起人心,冷凝霜更願意相信手中的鞭與籌謀的局。
夢裏的悲慘足以證明,男人的情愛,確不可信。
她要的是一份忠心,而不是一顆虛無縹緲的真心。
是一條忠於她的狗,而不是妄想拿捏她的獵犬。
男人嘛,
你表現出愛他的時候,他假裝冷漠不在意;
可當你真正全身而退,不再回頭時,他又難舍難分。
而對付顧青雲這般自視甚高,又聰明的男人,唯有一步步攻陷他的心防。
試問,這世間有哪個男人抵擋得住少女最懵懂無知,滿腔熱忱的愛意?
更何況,師徒有倫...
他飽讀詩書,又恪守禮法,斷然不敢也不允許自己對她生出半點旖旎心思。
可她偏要一步一步勾着他,誘着他,突破這道倫理的枷鎖...
理智和刺激中來回徘徊,
最終,因她而失控,一發不可收拾......
呵呵呵......
這般想着,冷凝霜心情極好的大步往前走。
......
此時,在院外等了許久的茯苓,見冷凝霜走來,心中鬆了一口氣,忙迎上前去。
只是在走近後,瞧見冷凝霜唇角的咬痕時,她瞳孔猛地放大。
這曖昧的痕跡......
莫非她家公主真半夜偷人去了?!
茯苓驀地垂眸,不敢看,也不敢問。
回到寢殿後,冷凝霜揮退了所有伺候的人。
她隨意褪去身上的夜行衣和鞋襪,赤腳踩柔軟的絨毯上,,三千墨發用一根白玉簪挽起,僅着一身單薄的白色褻衣,往內室的浴池走去...
就在她伸手撥開內室那道赤色水晶珠簾的刹那——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掌猛地扣住她纖細的腰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