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殿內燈火通明。
蕭燼雖然退回了養心殿,但還是不放心,特意留了趙無極帶着二十名身手最好的大內侍衛守在安神殿門口。
命令只有一條:盯死她,別讓她把自己弄傷。
沈離洗了個澡——水溫適中得有些過分,連搓背的宮女都溫柔得像是在撫摸瓷器,生怕用力過猛搓紅了她的皮。
換上一身雲錦織金的長裙,沈離覺得有些餓了。
“傳膳。”她對門口喊了一聲。
很快,御膳房的流水席就送了進來。
沒有魚,沒有帶骨頭的肉,沒有太硬的堅果,全是軟爛易嚼的流食和精致糕點。
沈離看着那一桌子看起來像是給沒牙老太太吃的飯菜,不滿地皺起眉。
“我想出去走走。”
沈離站起身,打算去院子裏透透氣。
這殿裏全是棉被和軟墊,悶得慌。
宮女們不敢攔,只能小跑着跟在後面。
沈離走到大殿門口。
雖然台階鋪了棉被,但那道高高的朱紅門檻還在。
那是皇權尊嚴的象征,尋常人進出都要小心跨過。
沈離裙擺有些長,她也沒在意,抬腳就跨。
誰知裙角勾在了門檻的一處細微裂縫上。
“哎?”
沈離身子一歪,整個人向前撲去。
但沈離動作太快,膝蓋重重地磕在了那硬木門檻上。
“咔。”
一聲悶響。
沈離皺眉,揉了揉膝蓋。
有點疼,估計是磕青了,破了點皮。
“沒事,大驚小怪。”
她拍拍裙擺,就要站起來。
然而。
三百步外的養心殿。
正坐在龍案前,拿着冰塊敷鼻子的蕭燼,突然毫無征兆地把手裏的冰塊捏得粉碎。
“呃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穿透了厚重的殿門,驚起了御花園裏棲息的飛鳥。
蕭燼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右膝蓋,整個人從龍椅上滑落,“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骨頭碎裂的幻痛讓他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溼透了背脊。
“膝蓋……朕的膝蓋好像碎了……”
蕭燼疼得在地上抽搐,臉色蒼白。
李福端着熱茶剛進來,見狀嚇得茶盤直接扔了出去:“陛下!陛下這是怎麼了?!”
“門檻……那個該死的門檻……”
蕭燼雖然沒看見,但他痛的位置太精準了,而且那是硬木磕碰的感覺。
“誰讓她跨門檻的!誰準她跨門檻的!”
蕭燼一邊捶地一邊咆哮,聲音淒厲,“趙無極是死人嗎!爲什麼不把那門檻給朕拆了!”
李福慌忙跪下:“陛下,那是祖制啊!門檻是……”
“去他媽的祖制!”
蕭燼雙目赤紅,疼得額頭青筋暴起,“傳朕旨意!工部尚書何在?給朕把安神殿……不!把整個紫禁城所有的門檻,通通鋸掉!現在!立刻!馬上!”
李福驚呆了:“全……全鋸了?”
“鋸!!!”蕭燼怒吼,“留一寸,朕就鋸了你的腿!”
……
安神殿門口。
沈離剛站穩,就看見遠處跑來一隊氣喘籲籲的太監,手裏拿着鋸子、斧頭和刨子。
“快快快!奉旨鋸門檻!”
領頭的老太監滿頭大汗,沖着沈離行了個禮,然後二話不說,指揮小太監對着那道朱紅門檻就是一頓狂鋸。
沈離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剛才還好好的門檻,眨眼間就被鋸成了平地,甚至還貼心地打磨光滑,鋪上了一層軟墊。
“這……又是爲何?”沈離指着光禿禿的門口。
老太監擦着汗,賠笑道:“回姑娘話,陛下剛才在養心殿……那個,膝蓋不適。說是看這門檻礙眼,容易絆着人,特意下旨全宮整改。”
沈離嘴角抽搐。
她剛才磕了膝蓋,他那邊就膝蓋不適?
這也太巧了吧?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蕭燼來了。
他是被人用軟轎抬過來的。
下了轎子,他右腿明顯不敢用力,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上還帶着並未消退的痛苦神色。
“你……”沈離剛要開口。
蕭燼抬手制止了她,眼神復雜地看着沈離那只受了傷的膝蓋。
“疼嗎?”蕭燼聲音沙啞。
沈離搖頭:“磕破點皮而已,不疼。”
蕭燼深吸一口氣,眼角微微抽動。
你不疼,朕疼啊!
朕快疼死了你知道嗎!
“以後走路看路。”蕭燼咬着後槽牙,“要是眼睛不夠用,朕讓人牽着你走。”
沈離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瞎子。”
此時,御膳房的總管太監提着一個食盒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陛下,娘娘,這是剛燉好的燕窩粥,最是滋補。”
蕭燼看了一眼那冒着熱氣的粥,臉色驟變。
“燙嗎?”他問。
總管太監一愣:“回陛下,剛出鍋,自然是熱乎的才好喝。”
“混賬!”
蕭燼一巴掌拍在太監的帽子上,“熱乎?要是燙着嘴怎麼辦?要是燙起了泡怎麼辦?”
蕭燼一把奪過那碗粥。
沈離以爲他要自己喝,正準備嘲諷一句“陛下好胃口”。
誰知,蕭燼端着碗,竟然——跪下了。
暴君單膝跪在軟墊上,視線與坐在石凳上的沈離齊平。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放在嘴邊輕輕吹氣。
“呼——呼——”
神情專注,動作小心,仿佛手裏端的不是粥,而是關乎大梁國運的玉璽。
沈離傻了。
周圍的宮女太監傻了。
剛趕過來的趙無極更是把下巴掉在了地上。
這可是那個殺人如麻的暴君蕭燼啊!
此刻竟然像個伺候老佛爺的小太監一樣,在給一個剛進宮的棄婦吹粥?!
“你……”沈離只覺得頭皮發麻,“你有病吧?”
蕭燼沒理她,用嘴唇碰了碰勺子邊緣,確認溫度不燙了,才遞到沈離嘴邊。
“喝。”
只有一個字,卻透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卑微。
沈離看着遞到嘴邊的勺子,又看着蕭燼那雙布滿血絲卻異常執着的眼睛。
她鬼使神差地張開嘴,喝了下去。
溫度正好,甜糯可口。
蕭燼見她咽下去,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自己的舌頭也沒有傳來劇痛,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這一關,算是過了。
“好喝嗎?”蕭燼問。
“還行。”沈離砸吧砸吧嘴,“就是有點甜。”
“以後讓她吃東西,必須經過朕的檢查。”
蕭燼把碗遞給旁邊的宮女,站起身,膝蓋還有點疼,讓他踉蹌了一下。
“天色不早了。”
沈離打了個哈欠,看戲也看夠了,“我要睡覺。”
蕭燼點頭:“好,睡。”
沈離轉身走進大殿,直奔那張寬大的拔步床。
她也不客氣,直接躺在了最中間,擺出一個“大”字型。
蕭燼跟進來,看了一眼那張床,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地毯。
“你睡那兒。”沈離指了指地毯。
蕭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朕?睡地上?”
這是他的皇宮!那是他的龍床!
“不然呢?”沈離側過身,單手支頭,“難道陛下想跟我一起睡?我睡相不好,萬一夢裏給你一拳……”
一拳?
蕭燼渾身一抖。
夢中無意識的一拳,若是打在關鍵部位……
他可能會成爲大梁歷史上第一個因爲“蛋碎”而駕崩的皇帝。
“地上好。”
蕭燼立刻改口,一臉正氣,“朕最近腰不好,睡硬的地方養生。”
他轉頭看向趙無極:“去,給朕抱兩床被子來。就在這床邊打地鋪。”
趙無極想哭:“陛下,這不合規矩……”
“規矩?”
“從今天起,只要她不受傷,她的話,就是大梁最高的規矩。”
夜深了。
安神殿內。
大梁最尊貴的皇帝,縮在床邊的地毯上,瞪着眼睛盯着頭頂的橫梁。
他在守夜。
生怕床上那位祖宗半夜翻身掉下來,或者踢被子着涼。
“阿嚏!”床上的沈離突然打了個噴嚏。
蕭燼猛地一哆嗦,感覺一股寒氣直沖肺腑,鼻子一癢,緊接着就是一陣劇烈的頭痛。
感冒轉移?
“來人!”蕭燼帶着哭腔小聲喊道,“加炭盆!快加炭盆!朕……朕要凍死了!”